雨过天晴,望着头顶的青天白日,刘邦忽然觉得煌煌皇权,也不过如此。用过午膳,刘邦便直奔宜阳宫,虽然知道自己往这里跑的太勤不太妥当,不过刘邦也顾不上那许多。
萧骁不知道逃没逃出去,对于他而言,昨晚定是个不眠之夜。也不知他是如何处理他师兄尸体的,和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待一晚上,也够为难他的。一般人,估计早就崩溃了。
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刘邦就无名火起——倘若萧骁有半点儿杀心,自己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外人面前不好甩脸色,到了宜阳宫,关上房门,刘邦的脸立刻就晴转多云,黑的厉害。
安漱也是刚刚用完餐,正用茶漱口,看到刘邦黑着脸进来,也不以为意,笑容满面地问他有没有用饭。
“吃过了!”刘邦瓮声瓮气地回答。
“这是怎么了?可是朝会上不顺利,有人惹你生气了?”安漱问道。
刘邦往地上一坐,不知该如何开口,就敷衍道:“朝堂的事情,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有我没我,不都一个模样。”
安漱微微一笑,将碗碟收拾到饭盒里,看到她收拾桌子体态,刘邦有些烦躁,朝门外大喊道:“王忠——”
“奴才在!”王忠应声进门。
刘邦指着桌上的餐具道:“你把这些东西拿下去收拾了!”王忠小心瞥了一眼皇帝,心里也不由疑惑,这位小主子又是咋了,难不成是和九公主殿下吵架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王忠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东西,赶紧出了门,利索无比。
“母后也真是的,你好歹也是公主,连个趁手的下人都没有吗?”
安漱的眼神有些幽怨,她叹了口气“寄人篱下的日子又岂是这么好过的,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安敢再奢求更多?”
刘邦语塞,安漱整衣坐定朱唇轻启“十二弟可是为昨晚的事情生姐姐的气吗?”
“不应该吗?你要拿人把柄,明知萧骁那个疯子会动手,为何不说,还叫我一个人去,我昨天差点儿就死在那个鬼地方了。”既然有了话头,刘邦也不想再强按心中的不快,心头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安漱盯着刘邦的眼神“正是因为如此,你必须一个人去!”看到那双漆黑如墨,仿佛一泓幽泉的眸子,刘邦从里面看到了一抹决然,一缕冷漠。像是一块石头,又像是一把刀锋。
这是刘邦从未见过的眼神,刚刚窜起来的怒火瞬间就熄灭大半,连一句发狠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是何意?”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想要一件东西,就要付出同等的东西,以心交心,以命换命,不然凭什么你能得到?”
这话说的就很没有道理了,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种情况下,最少也得找个人跟着吧?刘邦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安漱叹了口气道:“萧骁此人年少成名,弱冠之时就已名动江湖,骨子里最是桀骜不驯,再加上朝廷围攻龙虎山,朝廷于他已成水火之势。
对于朝廷的人,无论是谁,他心里定然是有七分怨恨,三分警惕的,要想收此人为己用,首先就要让他知道,你并非他的敌人。想想看,倘若你当时派人去,或者还带其他人去,他会怎么想?”
刘邦设身处地想了下点头道:“不错,如果我是他,在那种情况下,第一感觉就是自己被利用了。当时先虚以委蛇,待逃离皇宫后远走高飞。”
“猜忌就像是一枚种子,一旦在心里生根,就会不断生长,直至变成一株毒草,非但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还会反噬其主,祸害无穷。
你孤身前往,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当中,他心里会感觉自己还是安全的。况且,萧骁并非吴韬那样看不清形势的人。
想要重建龙虎山,只有你才能给他这个机会,哪怕是一颗救命稻草,他也会毫无犹豫的抓住。”
“即便如此,那你怎么保证他就甘心给朕办事?万一溜出去不回来怎么办?”
“十二弟有过一无所有的经历吗?”刘邦被这话问的楞了一下“我自然是没有了,你为何会这么问?”
“所以你不懂龙虎山对萧骁意味着什么。”安漱这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刘邦听着却总觉得这里面有千钧般的沉重。
想想自己,前世碌碌无为,混迹在大众的洪流当中一泻千里,虽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却也有心向往之的东西。
一份安稳的工作,一套可以容身的房子,这些,是了,在那些上层人士眼中又算什么呢?可是对于很多很多人来说,那是生命中不能沉受之重。
龙虎山对于萧骁意味着什么?他自小就在龙虎山长大,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龙虎山给予的,包括他的生命,如今,龙虎山没了,他可不就是一无所有?
恐怕,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唯一信念,也就是重建龙虎山了吧?
刘邦更沮丧了,耷拉着脑袋,哪里还有什么气可言,权谋之道讲究的就是明形势,察人心,顺势而为之。
“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笑我读了两天权谋论断,就自以为是行内人了,其实完全是狗屁不通啊。”
看到刘邦这个模样,安漱道:“十二弟不必如此,你聪慧机警,只要不迷失本心,假以时日必是一代英明的君主。”
刘邦苦笑一声,规规矩矩地给安漱行了个礼“受教了,今天脾气不好,失礼之处,还望姐姐莫怪。”
安漱摇头,刘邦身体前倾,小声道:“那...人送出去了吗?”
“放心吧,一大早就送出去了,等时机成熟了,他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刘邦好奇道:“姐姐打算让他做什么啊?”安漱神秘一笑“送给他一本‘千年宝典’这江湖想必又得更乱些吧?”
刘邦了然,不由为外面那些人感到悲哀,江湖上从来不缺少义薄云天,气贯长虹的英雄豪杰,好汉大侠,可是谁又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却是两个久居深宫的女人?
这便是天下为盘,众生为子吗?
解开了心结,刘邦的情绪也恢复正常,便说起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安漱道:“李珏是兵部侍郎李秋风的长子,又是刑部尚书顾让的乘龙快婿,而这两人又是如今母后最器重的两个人,升迁快实属正常。”
刘邦恍然大悟“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关系,怪不得。”
“嗯,扬州李氏早在前朝就已是江南一带屈指可数的世家豪门,到如今,少算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久居富庶之地不说,族人也是遍布天下,关系盘根错杂,实力不容小觑。
与之相比,顾家就有些小气了,若非有母后在背后扶持,充其量也就一富户,李顾两家联姻,顾让自然是要替李珏张罗的。
林大人一家落到他们手里,不将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刘邦了然,官场便是这样,几千年以来从来不缺少从别人的痛苦中捞取功劳的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有时候,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这个时候,刘邦才明白,自己今天为何会对那个出来说公道话的老头子产生好感了,原来,自己心中也有一股不平气。
“那怎么办呢?他们这样的人,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即便林清徐清廉如水,交给他们查,总会查出一些乱起八糟的东西,还不知又要给林清徐他们盖什么屎盆子。”
安漱眸中也闪过一丝不忍,许久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林大人他们命中有此一劫,但愿他们能熬的过去吧。”
嗯!刘邦点了点头“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了。我就担心,真到了那天,胡不归他们万一镇不住那可就糟了。”
“不会的,千衣卫虽然人数少于宿廷卫,不过毕竟是高祖当初亲设的六卫之一,里面的甲卒均为世袭,战力并不弱于宿廷卫。”
刘邦叹了口气“哎,一想到事后胡不归他们可能面临的下场,我这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那便这样吧,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我这就走了。”
安漱含笑点头。
“起驾回宫——”屋外传来王忠鸭子一样的声音。安漱看着窗外含苞的柳芽儿怔怔出神。
“他还是有些孩子气啊,不识好意,跟您乱发脾气也就算了,连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姑娘,你真的要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到他身上吗?”
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不知从哪冒出来,轻声说道。倘若王忠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认出来这个女人是谁。
“瑛姑姑,你说的不对。他并非不知道道理,只是他还有些迷茫。他现在跟我发脾气是因为,他心底里依然只拿我当姐姐看。
等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身上背负着越来越多人的命运的时候,他就不会和我发脾气了,那个时候,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
黑衣女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心里那句话说出来,只留下一个轻不可闻的叹息,随后隐没在了层层帷幔里。
安漱笑容满面,仿佛一个孩子,她用只能自己听到的话说了句“瑛姑姑,我知道,等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的时候,我也就彻底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