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亦父亦君(1 / 1)

商征在园子里重拾旧日爱好,早中晚一日要下水好几回。而且潜下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久,老官还晓得守在塘边,随时预备着不测救应。白果却不晓事,只知道她家公子末了一地会为她捉来一尾大鱼加餐。白果把塘里鱼的种类吃了个遍,又吃了好些没见过的鱼。她说不出不同,反正味道都一般的好吃。老官却瞧出了门道,但人老成精,他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便也不事声张。有时府里其他人到院子里探问,他还为商征的举动打掩护。

花费时日,商征验证了心中的猜测。也明确了自己何去何从,说是弥补也好,说是赎罪也罢。既然他人还在,便总归要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商征计划的第一步,是把白果送走。因为白果有了身子,商征清楚是他的骨肉。虽然这事叫商命知道,孩子不一定有事,但白果的下场却是可想而知。再说他也不愿意让他的孩子,降生在眼下这种环境里。他虽非商命的囚徒,但处境却比囚徒还要底下不堪。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之后要做的那些,一旦让人发觉,不管是他还是和他相关的人,下场全都是一个死。

之后便有了商征迷昏了白果,带着人潜游出水的一幕。商征不知道春妮是何许人,但他看到对方隆起的腰腹,情知这也是个孕妇。商征的想法,此处是寺院后山。能到庙里礼佛的,总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再说她也是一个怀了孩子的女人,想来会对情形相似的白果心生仁慈。商征没有在白果身上放上银钱,世情险恶。斗米恩升米仇的事,屡见不鲜。一贫如洗兴许还能期待别个的怜悯,心智如同孩童却怀揣金银,更容易引发对方的贪欲和坏心。商征只把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藏在白果身上。这是他出生以来便随身佩戴的东西,他不能亲身陪着白果。便希望玉石通灵,能够代他护佑白果和孩子平安。

商征送走白果。就开始了他的计划。他借着水路便利,深夜在京中行走。也曾多少次出入险地。和各处夜巡的兵卒迎面遭遇。惊险不言而喻,总算最后结果不错。通过一处处找寻,商征终于在属于宗人府的一处僻静院落,找到了安平帝和他的皇后贵妃。他深夜到达那处地方,翻墙上去,见屋里还亮着灯烛。光线并不明亮,昏黄黯淡的让人想起荒野里的落日垂暮。除却安平帝怒斥今上的声音。没有一点活气。

曾经的君王和他的妃嫔被囚禁于此,监守不敢慢待他们,但也不敢耽于职守。他们没有胆子放人,便尽可能为这些人提供优渥的条件。即便这样。比起前半辈子的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准帝王级别的生活,宗人府能提供的生活条件还是寒酸之极。安平帝商格致的心情非常不好,不光骂人。有时还亲自动手。皇后贵妃被他骂得不敢上前,巡视囚牢的看守更是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若他只是骂骂人消气也就罢了,到底是被人夺去了江山,心中有些怨气也可以理解。关键是安平帝不管骂眼前的人,还要骂现下在龙座上安坐的那位。这却叫人如何是好。侮辱天家颜面的话,寻常人便是听上一句,那也是大不敬的罪名。此外,虽说一朝君子一朝臣。但三王商修齐旗下还有大队人马和朝廷对峙,在外的边军也不是很服复兴帝。安平帝四子,确切没了的如今只听说两个,仍有两位殿下下落不明。谁知日后会不会西风压倒东风,一朝安平帝整个翻盘。

因此,看守的人心中多少对安平帝存着些顾忌,不敢真个与这人计较。生怕一朝变天,自己变成了第一个该死之人。废帝难缠,众人都烦当这处院子的差,但也不能不去。不幸轮到的人,便当自己是土石瓦砾,油盐不进地走一遭。点清人头,便立刻离开,片刻不敢多做停留。商征便是趁着这个便利,大胆摸进院子见到了人。

看到父皇时,不禁吃了一惊。安平帝不过前年才过知天命的年岁,再见便已经全不似商征记忆里的那个人。不到五十岁的人,头顶多了许多白发。青白的脸颊微陷,眉间原本的不怒自威,成了两道深深的沟壑。眼中有血丝,眼底是两片暗沉。商征过来时,他刚对着看守骂了一顿复兴帝,余怒未消。现下整个人看上去,竟然状若癫狂。商征心中难过,又把这一切归咎到了自己头上。安平帝抄起桌上的茶盏丢出去,才看清来人是他,但是已经晚了。热茶碗砸在商征额角,他来不及躲闪,顿时额头绽开一朵血花。

闵贵妃在旁看得心疼不已,也顾不得君前礼节,抢上前用帕子捂住了儿子头上的伤口,痛哭不已。安平帝对众人发横脾气发惯了,见砸错了人,也不肯认错。便又指着商征,骂这个儿子认贼作父,勾结外人,出卖社稷陷害父兄。商征被骂的实在,垂首不敢言语,连头上的伤口也不敢去碰,任凭鲜血流了满脸。这事和左贵妃见闵贵妃母子可怜,一个过来劝安平帝,一个便去安慰那边二人。

皇后痛失爱子商典,但和复兴帝不同,虽然以往也风闻商征和商命有些交情。但她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那是个天真又认死理的孩子。所以她并不相信,商典身死和商征之间有何关联。左贵妃的儿子商训,在宫城破开之前,便被送去了商修齐那里。如今见到商征打从外面来,贵妃娘娘挂心儿子,十分着急向他打听商训的事。偏生安平帝还在气头上,容不得人开口。也是幸亏安平帝一向闹哄哄惯了,商征过来闹出这番动静,却也没人起疑。

皇后对安平帝道:“陛下,您先不要忙着发火。咱们被困在此处,和外面隔绝已久。不如先问问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外面的情形如今又是如何。”复兴帝一听此言有理,他被羁押于此,三弟和商训他们还在外面。张张口,没有再骂下去。那边左贵妃从自己随身荷包里,找出一小瓶止血的药散。左贵妃心细,自打安平帝执意要在宫城关起门来做皇帝。她便收拾了些紧要物件藏在身上,如今果然用上了。和闵贵妃一起动手,把商征头上伤口缠好。一低头,见商征跪的地方被水打湿了一大片,左贵妃诧异道:“殿下,你怎么浑身上下都是湿的。”此言一出,一屋子人的目光都看向商征。

商征据实道:“我是从水里潜游过出来。”问他现在落脚,商征却不肯说了,只说自己现下也不大自由。闵贵妃心疼地拉起儿子一只手,触手冰凉。再一摸身上,果然也是又湿又冷。左贵妃见这情形,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水递过来,皇后亲手拿了一床被褥过来,给商征裹上。商征身上暖和,心里也暖和起来。安平帝对商典的死,心里有个疙瘩。这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他和先帝共同选定的继承人,却莫名没了。反而这个他一向不看重,也不欢喜的小儿子好端端活在面前。安平帝心里不大痛快,但到底这个也是自己的儿子。见商征恭顺,也是想要得到消息。渐渐平息了愤怒,眼神回复清明。面上露出了一个帝王和父亲,双重身份下的复杂神情。商征见了,既喜且忧。

大口喝了茶水,不待安平帝发问,商征主动把自己搜集来的情报向他们说了。安平帝听说自己尚有翻身一搏的机会,面露欣喜。商征看了一眼母妃,大着胆子劝谏道:“虽有外间这些助力,父皇却不可以就此掉以轻心,儿臣有一不情之请。”安平帝心情不错,便一抬手,示意商征只管道来。商征硬着头皮言道:“父皇在此间的情形,想来时刻有人报知复兴帝。皇叔不是高洁雅量之人,外有三皇叔奇兵,内有父皇诋毁辱骂。他尤能置若罔闻,不过是以为父皇已经疯了。但若是您突然改了行事方式,以平常心待人接物,只怕皇叔会不放心这里。若是他使出一招釜底抽薪,对您和皇后母妃她们下黑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安平帝听了商征的肺腑之言,脸上神情却不大好。他如今愈发情绪暴躁,对妃嫔和监守都不客气,非骂既打。除了偶尔清醒,多半时候和疯子无异。周围人看的清楚,但他本人却没有察觉。如今叫商征说破,直言让他“继续疯下去”,安平帝有些恼羞成怒。眼见他又要动肝火,一旁皇后见势不妙,忙对商征道:“你这孩子,这话哪里还用你来说。陛下一向如此行事,便是为了麻痹复兴帝,图谋将来。倒是你在京中奔走,可要小心些才好。”商征也是一时冲动,对着安平帝说出了些逆耳忠言。见对方有动怒迹象,母子俩心中都后怕不已。幸亏皇后及时出面为商征打了圆场,化解了一场危机。

商格致听皇后这样说,保全了面子。细一思量,其实商征说的在理,便也实际采纳了儿子的意见。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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