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四人还捎带了傅青亭和莲婷一程,到了下个集镇,双方才分手。临别又送了他们些散碎银两做盘缠,傅青亭二人开始不肯收下,说自己出来时已经预备下了些物件。阿珠就问他们带了些什么,傅青亭和傅莲婷把东西掏出来给他们看。六少带了一块玉佩,一个扇坠子和两个赤金锞子,是往年过年时家里给孩子压荷包的那种。六小姐带了一副细细的金丝耳环,两柄嵌了珠子的银钗,和一串银花生。这是傅家的规矩,年节里男孩是金锞子,女孩就是些银子打的小玩意。
阿珠道:“你们拿着这些东西,不管是拿去当铺,还是直接与人换吃住都不稳妥。万一别个瞧着你们年纪小,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一时起了坏心思。诬陷这些东西是贼赃,你们岂不是有口难辩。若是那些人再恶毒些,不光昧下你们身上的财物,还把人扣下转手卖了,你们亦是没有奈何。”傅青亭和傅莲婷被阿珠一席话,说的恐惧。阿珠顺势道:“不如你们也不要走远,跟着我一道去梁家。梁家是书香门第,必定会对你们以礼相待。”阿珠这个建议其实蛮合适,但龙凤胎这时如同惊弓之鸟,再不肯随便去人家的府第。又心念念想要见到傅三少,便拒绝阿珠几人的好意,二人独自上路。
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深宅大院的少爷小姐,只略知人情冷暖,便觉得自己吃尽了世间的苦,从此再无所畏惧。结果一旦离开亲人庇护。独自行程才晓得他们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虽然之前有了阿珠帮着打点,两小孩拿着散碎银子走在路上,还是叫人生了疑惑。有好事的便向他们打听来历去向,傅青亭和莲婷已经商议好了。但凡有人问起,便说家里是务农的,耕读传家。他二人去往据马山方向游历,顺带走亲戚。这个漏洞百出的说法。还是他二人斟酌再三想出来的。
单说家里是务农,他们两个肤白皮细,看上去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但只说是出身读书人家,又怕人详细问起家中可有读书有成的。若说没有,恐被人小看。若说有。说出几位兄长和叔伯的名讳,又会被人立刻识破是傅家子孙。傅家虽然如今不比当初,却也是家大业大,难保不会有人为了钱财盯上他们。不过据马山山势连绵,景致殊秀不凡,倒真的历来是好游玩人流连的地方。据马山的强人名声显赫。但其实也并不与这些过往游人如何计较。只要他们不是无端前来打探山寨消息的,寻常遇到也就是询问一两句便放过。
走到半途,他二人到底还是出了事。不是因为银钱。而是因为这对龙凤胎容貌生的好。商命彼时捉了傅景亭和春妮,虽然他是为了火器之事拿下这二人。但七皇孙那点喜好人所共知,此举只是坐实了他与傅景亭有私的传闻。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担忧的是怕这位爷有朝一日也看上自己,后庭不保。欢喜的是。投其所好有了明确去向。手脚快的,已然搜罗一堆俊男靓女,准备随时孝敬上去。
自然也有人愚鲁不堪,还在诧异之前那位杨小官人城外献美,不是还被皇孙治罪了吗。怎么还有人,敢冒如此大不韪行贿赂之事。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没弄明白那个姓杨的黑胖子。虽看上去是在美人的事情上触了霉头。但实则还是因他的愚蠢举动,惊走了朝廷通缉的要犯。马匹拍到了马腿上,致使七皇孙至今抓不到那人,在陛下面前都吃了冷落。殿下迁怒与他,他才倒了大霉。所以,美人何其无辜,过错其实不在他们。皇孙深明事理,不是也从来没有怪罪过,从杨胖子那里得来的两个“人证”。
总之,为殿下搜罗美人不是桩错事。再说,美人也是件稀罕资源,手快有手慢无。即便皇孙此去京城再不回转,进献无门的情况下,把人留着自己享用不也是桩美事。抱着这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四里八乡的美人被人哄抢一通。正经渠道找不到人,歪门邪道下三滥的招数便渐渐多起来。比如像傅青亭和傅莲婷这样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是谁叫他们落了单,这不是肥羊自己送到饿虎口边来嘛。
两个人一男一女,眉目相似,都是粉琢玉器一般。虽是穿了粗布衣裳,黑面厚底布鞋。但世上就是有一类人,破烂玩意也能穿出气质不凡来。何况两个小孩根本不懂得掩饰,举手投足都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二人这日在一处路边面馆里打尖,便有几个嬉皮笑脸的闲汉上前与他们套话。傅青亭和傅莲婷平日从不与此类人接触,此番又是因着个大无赖头子生事,不得不逃离齐家,因此对这样的最是厌恶不过。见他们近前,恨不得立时抽身离开。只是颇为舍不得刚上桌的热腾汤面,他们行了半日路程,此刻腹中饥火正盛。两人于是默契地都不言语,只管低头吃面喝汤。
但那些人的目标就是他们两个,又岂肯就此知趣离开。一伙人推推搡搡,挤走了原先这张桌上的客人。在傅青亭和傅莲婷身边落座,有人叫上酒肉。为首的那人看看傅青亭,又看看傅莲婷,暗道自己好运道。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上等货色,自己一下遇到倆。咧嘴露出一口烂牙,嘿嘿笑道:“呦,怎么只吃素面。要不要尝尝哥哥们盘子里的五花肉。小公子吃了抽高身量,小娘子吃了更加水灵,端的是此间第一等的美食。你们若是不信,让店家自己道来。”
店家是对老实巴交的老夫妻,在道旁做了一辈子热汤面。有人爱吃素净,他们便在汤面里给人添两棵青菜,一把切得细细的小葱。有人爱吃荤腥,便切一盘卤肉。再加几条油煎小杂鱼。生意不敢说多好,却也是本地老饕常光顾的地方。如果此刻是别个在店里,夸赞他家的饭食可口。老夫妻俩自是高兴,巴不得要上前卖弄一通。可今儿坐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对着两个好人家的孩子胡说八道,一看打的就不是什么正经心思。二老在路边做了多年生意,各色各样的人物见得多了。当下不由地为两个孩子担心。一旁帮闲的还不依不饶,催促开店的老头儿上前,与傅青亭和傅莲婷说他家肉糕的好处。
傅青亭和傅莲婷见状,晓得最坏的情况被他们撞上了。对视一眼,暗自盘算如何离开。只是单凭他们两个身单力薄。如何能在一群壮年男子眼皮底下走脱。店里其余吃客眼见情势不妙,都赶紧吃完面会账走人。店里几张桌子不一时人就都走空了,愈发显得傅青亭和傅莲婷两人,在这伙人堆里坐着孤立无援,可怜可叹。便在这时,有一赶脚的下马冒失闯进来要吃面。傅莲婷眼尖。见那人坐下,除去斗笠,却是个认识的熟面孔。傅青亭也看清了来人。心中大为欢喜。这人可不就是三哥身边的小书童墨宣吗。他既然在这里,那三哥也离得不远才是。二人扬声对墨宣叫道:“墨宣,你怎地在这里,三哥这会人在哪。”
墨宣受了傅景亭的托付。匆忙赶路道宗家。没有寻到三少夫人,又一路往据马山赶。不想在此遇到了傅六少和六小姐,见他俩又是如此穿着,心中着实纳罕。但看到围着这二人坐的一圈子浪荡汉,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适才没有被二人叫破行藏,或者墨宣还可以采取迂回的办法。先不事声张,跟在众人身后。记下他们的去向,而后再谋求稳妥的救援法子。
但此刻双方都打了照面,再说别的也晚了。对方人多势众,个个都是混世魔王打扮。见墨宣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人,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连眼皮都不舍得抬一下。墨宣晓得再不拿出点真材实料来,连自己说不定都要交代在这些人手里。咬咬牙,起身大步走到傅青亭和傅莲婷面前,行礼道:“墨宣见过六少和小姐,三少现下跟在七皇孙身边做事。因着三少夫人有孕在身,心中挂念,又不得脱身,便遣了我回去代问探问。”说完,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人,假作镇定问道:“却不知这几位……是六少您的朋友吗。”
傅青亭和傅莲婷听闻自家哥哥有了好前程,都为傅景亭欢喜。又听说嫂子有了身孕,两小孩都兴奋的眼中有光。但听到墨宣最后问到那几个人头上,两人面色都不好了。傅青亭摇摇头,回答道:“我们不认识这些人,不过是进来吃面,凑巧坐到了一张桌子上而已。”
那边的泼皮头子本来打算连同墨宣一致掳了去,听他报出七皇孙的名号,心里泛起嘀咕,手下略有迟疑。但实在方圆百里,像傅青亭和傅莲婷这样已属奇货可居。到口的肥肉再让他吐出来,委实有些舍不得。万一这小子是在说话诈他,哄得他放了两小孩离开。日后这事传出去,岂不是坠了他老人家的名声,那他还要不要在道上混了。泼皮头目笑道:“原来小哥也是为皇孙效命的,大家却是一条道上的。说什么认不认识的话,这般见外。不瞒小兄弟,哥哥我也是在殿下手底下帮闲,胡乱讨口饭吃,却不知你们家公子尊姓大名。”
墨宣闻言,心中叫苦不迭。心说来了来了,但愿三少被囚禁的事还没传到此处来。面上还要打点精神,回复他道:“我家公子姓薛,上讳亭下讳景。得蒙州府宗家少爷的举荐,托身七皇孙手下几位文书照顾,谋得了个机要的差事,如今正是殿下面前的红人。”泼皮见墨宣说出这话,他其实不过是人下之人,离七皇孙商命远的很。说什么在殿下手底下做事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装点门面。听到墨宣有鼻子有眼,报出几个人的名号,听到耳中俱都觉得熟悉,晓得十有**确有其人。泼皮一改想法,此刻又存了巴结的心思。务必要请墨宣去街那头的馆子里吃酒席,自然傅青亭和傅莲婷也走不脱,一并都得带上。
墨宣推辞不得,又生怕惹恼了这伙强人,便是自己走得脱,也要为六少和六小姐考量。三人出了面馆,傅莲婷要与店家会钞。泼皮们吃饭向来不给钱,这时便一瞪眼,两个老人哪里敢伸手,气得傅青亭一把把银子拍在了桌案上。六少和六小姐现下身边有自己人墨宣在场,脾气也比开始硬气许多。他俩听说三哥改了名姓,心里没来由的有些闷气。那些个泼皮还不识好歹,偏要招惹他们。一旁的墨宣见状唯有在心中苦笑,此去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也不知道这二位少爷小姐哪来的底气。
那个泼皮能混成个头目,多少有些头脑。他名义上提出要请墨宣三人吃宴席,暗地里却是派了人骑马去上线那里探问,七皇孙身边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几乎毫无悬念,一场宴席吃到末尾,那打探消息的小喽啰就回来了。伏在头目耳边一阵嘀嘀咕咕,两人便贱笑起来。要是墨宣知道他们议论的内容,只怕苦笑不得。坏事是“薛亭景以色事人”的名声如今广为流传,好事便是“傅景亭连同夫人被擒拿”的事,还没传到当地。
如此,暂时傅青亭和傅莲婷、连同墨宣性命无忧,也受到了这伙人的优待。另一方面,这个泼皮却认准了既然薛亭景能得了皇孙的欢心,那么他的一双弟妹如此人品,献上去定然也能得到殿下的欢喜。说不定上头主子们得了殿下的赏赐,一个高兴,也给自己剩下些实惠好处,愈发不肯放他们离开。
ps:
今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