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士子群中立刻传来应和之声,在场士子对此都表示同意:哥是有身份的人,将来是要在大明朝当官儿的,犯不着跟着反贼一条道走到黑吧?倒是这帮窑姐儿,有钱的就是大爷,下九流么!她们最容易被反贼收买了!大伙儿都想着脱身,要知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没准真拉你一起下水,这辈子的光明前途就都没了。
被扣在另一边的秦淮女们立刻怒目而视,眼神中夹杂着愤怒与凄凉。
方涛有些无奈,只得唤来几个家丁吩咐道:“甄别一下,先把官吏和勋贵子侄们都悄悄放了。”家丁立刻依言照办。很快,家丁汇合锦衣卫的人走入嫖客群中,凭着锦衣卫过人的双眼扫描识别功能,很快就把各级官吏甄别了出来,悄悄地带出人群,又悄悄地放走;方涛倒是清楚地看见黑暗中倒是有几个文官朝自己客客气气地拱拱手之后悄然离去。
这一下其他人不干了:凭什么啊?
但是抱怨归抱怨,大家都知道放走的是官吏、是勋贵们的子侄,你真要敢闹腾,肯定把所有人都得罪死了。
方涛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一些。按律,官员嫖(河蟹)娼轻一点的都是降级留用,上纲上线的话,怎么说也得革职查办。何况方涛就算再缺银子也不至于很傻很天真到从这些人手上讹上一笔,除非自己活腻歪了,等着江南官场群起而攻。
至于剩下的小虾米,则很有上纲上线的必要。
刚刚被放走的一批需要留下这么些人来替他们背黑锅;而方涛也需要以此为借口完成乡试作弊计划。
“来人……”方涛懒洋洋地下令道,“在场的嫖客一概收押,待查明身份之后再做打算……至于青楼画舫……各自回去写一份保证今后不藏匿乱党的文书出来,再让里长画押作保,明日送到镇抚司就行了。”此言一出,青楼画舫这边立刻轻松,而嫖客这边当场大哗。
“这位将军,我等俱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岂能随意扣押!”一个读书人失态,当场叫了起来。
方涛斜斜眼,执着此人骂道:“你小子消停点儿!就是因为在乎你们的身份,老子才把你们收押,要不然当场查验身份文书,你们还能有好日子过?知不知道士子嫖(河蟹)宿被查实之后什么后果?你小子还要不要这身功名了?”
嫖客群体当场噤声。
方涛扫视了一眼继续道:“不过这些事儿我这个百户也做不得主,还得请得镇抚司同指挥使吴大人示下……”
吴孟明大摇大摆地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审视了一番之后道:“赴考士子乃是大明来日栋梁,贸然收监恐怕不妥……依本镇看……还是到国子监请祭酒大人过来商议商议吧……”
这个时代,南京国子监祭酒既是国立大明帝国中央大学南京分校的校长,又兼管了如今教育部的绝大部分职责。明代强调治国先要行教化,教化先得管学校的基本策略。公办官学可谓层层督办,指定教学内容和考试大纲,最后用八股把所有的思想牢牢束缚。而国子监祭酒,就是干这个活儿的总负责人。
换言之,你们这些当学生的犯了嫖(河蟹)娼这种错误,虽然不至于用国法惩处,但照规矩还是得通知一下“有关领导”,让“有关部门”带回去“批评教育”。这既是各部门之间职责的协调,也是彼此给面子,送台阶下。
吴孟明的提议中规中矩,甭管是谁都别想挑出毛病来,锦衣卫的一个小旗飞也似的拿着吴孟明的牌子往国子监跑去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一顶轿子歪歪扭扭地冲了过来,之所以歪歪扭扭,那是因为轿中人不断催促轿夫“快马加鞭”,无奈几个轿夫的“排量”严重不足,走的慢时还能整齐划一。速度一旦快起来,“四驱”的轿子反而不如“单驱”的马车。
轿子停下,从里面出来的正是一脸焦躁的校长大人。方涛连忙抢上前,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祭酒大人!”
校长大人这会儿可没功夫理会这个“特殊生”,他在乎的是这群被扣下的“优等生”的前途问题,当即“嗯”了一声便应付过去,眼光已经在四下寻找吴孟明。
“祭酒大人!(按,查了些资料,只找到崇祯五年之前和崇祯十五年之后的南京国子监祭酒名字,故而此处只能用官名代替了)”吴孟明突然间就不声不响的冒了出来,一脸笑意地朝校长大人拱手致意。
祭酒一见吴孟明,立刻心急火燎道:“吴指挥,此事能否通融?”虽然兼职教育部长,可祭酒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惩处这些嫖(河蟹)娼的士子,而是先想办法把人捞上来再说,有什么问题自家关起门来解决,无论如何不能在外面丢人。
吴孟明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位校长大人如此直接。当即朝罗光宗的方向努了努嘴:你找他去!
大明朝除了镇抚司也就是锦衣卫之外,还有一个相当出名的特务机构:东缉事厂。个别皇帝还来个西缉事厂,一个监督一个。锦衣卫当着东厂的面,当然也不可能太嚣张。
祭酒当即会意,跑到罗光宗面前赔笑道:“罗公公,他们实在是不争气,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还做出这种有亏德行的事来……说起来也是本院懈于督责之过……”
罗光宗笼着手淡淡笑道:“祭酒大人又没有通天的手眼,哪能顾及这许多呢!放下手中书、笔,他们也不过就是普通百姓,平日里也没谁跟他们过不去,毕竟他们将来也要入朝为官,咱们办皇差的,谁不想讨个好人缘?今儿这事儿咱家也是没了办法,天罡乱贼硬是混进了秦淮河,咱家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祭酒有些着急,连声道:“这些士子赴考时都有当地官府出具的身份文书,又有当地乡绅具结作保,怎么可能是乱党?”
罗光宗摇摇头道:“祭酒大人这话有些偏颇。出身清白自然可以查阅存档,亦可走访闾巷;只是南京市井也算鱼龙混杂,若是赴考士子到了南京之后,在风月场中被乱党收买,那该如何是好?将来这等人入朝为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替逆党翻案……咱家是个阉人,也不怕祭酒大人瞧不起,若是咱家现在掏钱养活几十个士子,祭酒大人会不会防着咱家将来替魏忠贤翻案?”
祭酒明显哆嗦了一下,嘴唇有些发白。没错,真有这可能!
“这……如何是好?”祭酒有些乱了方寸,“若是逐一排查下去,耽误了乡试可就糟了!这几年西北闹反贼,北直隶、山东、山西闹鞑子,河南今年又闹了灾,苏北、皖北的情况也不太妙……总之明年会试,北卷肯定完蛋,若是南卷再出什么岔子,江南六部如何担待得起?”
(按,洪武朝的时一场影响深远的科场舞弊案,当时录取的考生都是南方人,北方士子群情激愤,朱元璋查问之后发现出题、保密、阅卷和排名都没问题,实际上是因为北方连年战乱导致读书人的数量和质量都不高,所以全体落榜。为了平息舆情,朱元璋还是剐了主考砍了相关官员,但从此会试有了个规定,那就是南北方士子分南北卷,平衡录取比例。)
罗光宗摊摊手道:“咱家也有难处啊!放,倒是好放,可将来这些人里面真要出了几个反贼,不但咱家自己,就连整个江南官场都得掉一地脑袋,谁承得起?”说话的时候,眼睛直接朝方涛瞟,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从方涛和吴孟明的关系中已经发觉了,这小子肯定有了什么缺德玩意儿要往外蹦。
方涛会意,上前恭声道:“厂公、指挥大人,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吴孟明斜眼作势道:“区区百户,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罗光宗呵呵笑道:“吴指挥别动怒,说不准方小哥儿能出个好点子呢?”
吴孟明道:“那就说吧!若是不成,当心吃军棍!”
方涛涎着脸笑道:“哪能呢!在下的意思是,士子们都是国之栋梁,不清查,将来出了乱子谁都扛不起;清查,又恐怕耽误了乡试,大伙儿同样担不起……与其两难,还不如把他们都扣到国子监学舍里头去,平日里全都安心温书备考,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把守住,谁都不准出去,挨个儿在里头清查。这样一来,最后这两个月还能让他们把心思收一收,说不定今年南直隶乡试能出几篇上等文章来……”
吴孟明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不难……”
罗光宗亦是点头道:“点子不错。说起来也真是的,拼死拼活苦读了这么些年,临考只有两个月了,还到这种地方来……如何能写出好文章来?若是放榜的时候,整个南直隶科场一篇像样的文章都拿不出手,真是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