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7点多钟。
凌远办公室里,苏纯坐在他旁边,拿笔记本电脑一项一项地给他过妇产科的各项管理数据。
“这是我们近个6月的总患流量,各月无统计学差异;下面这是分病种患流量。。。这个是分年龄阶段患流量。。。这是医生人均门诊接诊数,这是门诊流量与病床利用率的correlation,这些简单统计是我自己做的,而这20年的所有数据,照你说的雇了了在校生输入了,送去卫生统计系了,这部分,你看,是我们接诊的病人利用电话挂号,上网挂号,预约检验的比例,前两项在本市患者中已经快速上升,第三项主要还是在慢性病,老病号中比例大一些,我觉得可以更多与小区合作,利用宣传,而对于外地病人,应用得极少,我想一方面我们该在医院网站上把这放在更醒目的位置,再一个。。。”
凌远听着,瞧着那些组织有序,条理清楚的图表,流程,抬眼,见苏纯微微皱眉,十分认真严肃还有点忧心的模样,年轻的脸上的这种老成持重让他忽然想起来欢欢看的漫画里面,那种大眼睛,小模样,但是带了副大眼镜的少女科学家,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苏纯正在给他解释几种不同的统计方法计算的ivf与iui的需求量,以及第一医院生殖中心所能提供的最大极限,这中间的差距,忽见他笑了,先是不明所以,后回去检查数据,有点紧张地问,“我弄错了?”
凌远摇头,笑道,“我真该设个名目给你多开工资了。”
“太好了!”苏纯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还是给钱实惠。别再继续教导我的着装品位了,我老觉得那不是我自己。。。”
“真是不可教也。”凌远摇头叹气,笑道,“好了,我累了。今天到这儿,工作时间结束,我带你吃饭去,”凌远瞧着她笑道,“苏纯啊,我老觉得你是个批着女人外皮的男人,应该好好查查。。。”
“其实。。。”苏纯看了他一眼,心里交战了一下,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其实什么?其实你真的是个男的,对吧?”凌远大笑。
苏纯狠狠地忍住那句‘其实李波和周大夫在背后管你叫绝色佳人’并没有出口。然而此时,不断幻想他听见之后如何气急败坏,心里十分舒畅。
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苏纯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陈瀚语的事情。。。”
“怎么?”凌远回头打量她,想了想道,“这件事情,现在秦少白也已经有数,周三就要在会上提出。这事如果不是你早发现,可能现在就很被动。处理上,你有什么建议?”
“我知道你要就此入手整顿,规范临床医生言行,杜绝这种混乱情况和以后的隐患。。。但是就她个人,”苏纯叹了口气,“其实她满认真的,成绩也特好,如果不是导师在第四年时候竞选失败去了别院,留这里可能就更大,心理也就没这么不平衡。她也是要强,才特别想进生殖中心,做这块儿,这边,进不去,才动了别的心思,想在别处有机会做,积攒点经验。。。”
“人的一路上都是这种不平和诱惑。做了什么,就得做好承担这个后果的准备。”凌远淡淡地道,“这些都不是乱来的理由。而且作为临床医生,这种急功近利本身,其实包含了对医生本职,也就是患者的健康这个最高利益的极度不尊重。我这个人不是什么道德家,什么收收红包---只要不是下威胁索要,什么药品上拿了点回扣---只要不是因为回扣去开药,这些都无所谓,但是她这种,等于是双重有违我的底线,介绍病人去名大于实的医疗机构,为拿回扣,长关系,学技术,把患者当实验;无视医院明文规定的制度,混乱管理。”
苏纯沉默地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也明白。否则,我也不会跟你讲。只不过。。。”
凌远瞧瞧她,颇有兴味地笑道,“其实这件事情,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你姐姐?也没有为你姐姐不平?”
苏纯摇头,“何必都把眼睛大睁得那么清楚。我姐姐自从与小平安交好,很细心,很耐心,有些地方我都惊讶,她那么浪漫又糊涂的人,能够做到那样---比如,从来不会忘记平安任何一种药的时间,计量,从来不会在带他来复诊时候迟到一分钟,这在她整个人生里都没有发生过。严斌见到我都是一种恨不能想来世做牛做马为报的样子。而我姐姐,现在就越发盼望真有个自己的孩子,家里婴儿房已经布置好。。。她需要个孩子,我姐夫也需要,而我从来就没想过他有可能接受一个与自己全无血缘的孩子---这也算人之常情吧。所以,听我姐姐一说,我才奇怪,怎么也不相信,才会发现了这事情。唉,其实她,也算给我姐姐姐夫做了个好事----而我姐夫,我开始以为他要去包二奶,原来真是只想要个孩子,找人做中间人也是不想直接接触,免了麻烦。。。”她叹息一声,“不算太好,可是也不算太坏,对不对?不是每个人都能赶上太好的命运。不太坏的时候,就,这样吧。何必告诉她呢?反正她也不会怀疑。”
“你真是满有意思。”凌远微微一笑,上下打量她,却没再说别的,开车上了环路。这个时间,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堵得挤沙丁鱼也似的,几乎是进一点,停一停;苏纯并不清楚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吃饭,在这个时段,原本最好的选择是找家就近的馆子填饱肚子,也躲过交通拥堵的最高峰,尤其是对于他这样,时常将时间的利用精确到以分钟计的人。凌远一手把CD打开了,里面放的是一套车尔尼的音阶练习曲。拥堵的路和枯燥平板的练习曲,凌远却十分安然,不见半点焦躁。
苏纯望着前面那一眼望不到头儿的红色刹车灯,脑子里,不自觉地又回到刚才讨论的那些数据,数据背后种种或已经清晰,或尚自理不清头绪的问题,如今医院---准确地说,是凌远要面对的最棘手的状况,脑子里假设着各种他可能会做的应对,以及这样的应对可能会有的问题,一时竟想得出了神。
当凌远问她“是野山菌锅还是杭帮菜”的几乎同时,苏纯蹙着眉毛道,“高价门诊刚刚正式开始,正是媒体关注热点,连带关注我们本院,这时候如果把这个‘医生自己做医托儿’的问题炒起来,万一再。。。”她的眉头蹙得更深,小心地瞧了凌远一眼,“扯出从前合作医院的事儿。。。”
“那不一样,”凌远十分平静地道,“合作医院,从管理上在当时卫生部虽然没有明文的规定与明确的管理,却也没有明文的禁止,而我们医院各科各自的合作对象,也都做了基本调查,各科主任或者主要负责人,都对这种安排十分清楚,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而且,对于在本院之外就诊的,本院大夫的病人,我们依旧当作与本院病人同样纲领的处理;从医疗上,这是最关键的,我们十分清楚,病人得到的是质量得到保障的医疗服务。”
“我明白。”苏纯点头,“只是,媒体会如何说,舆论会到一个什么地步。。。”
凌远淡淡地笑,“做事,完全不管舆论该怎么说固然不可能,可是如果总是太顾虑他们怎么说,也就没法做事了。”
苏纯怔怔地瞧着他,心里有些不大明白,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说道,
“如今,对高价门诊最大的影响是市场选择,而这种舆论不会影响到它的市场,”凌远扯动嘴角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有些刻薄,“它本身的定位也是邝镇扬们,你觉得你姐夫,会有工夫或者兴趣,去看与他的生意无关的社会新闻,尤其是,被这种新闻指导行为决定吗?他顶多是知道这是个被骂成类似半殖民地时代树了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牌子的,势力地方,但是你说,更多的他们,是不是会因此有更大的满足感?”凌远笑笑,“这本身也是打造品牌医疗,品牌医疗的一部分,就是购买品牌的人心理的满足感。就好像大街上那些背上了2万的驴包,就觉得自己气质上了个台阶的女人一样。”
苏纯点头,这一段时间,作妇产科的主任助理,临床之外协调各种管理问题,秦少白自己头大这些繁琐杂事,越来越多地让她干脆自己去与凌远汇报,反而还省了给她解释的一道程序和时间,而凌远,习惯了听事实的同时,让她表达意见,然后,也会给她解释他如何做决定的原委。
“我的基本原则只是把事按照我认为有意义的方向做了。舆论可以影响到一些关键决策,这些决策对于长久计划决定存亡的时候,我让着舆论,我妥协;但是舆论已经不会对实质问题起作用,它只是赞美我妙手仁心或者咒骂我狼心狗肺,就够不上影响我做决定的资格了。”凌远抬着头,脸上的神色有几分狂傲,又隐约地有些阴骘,苏纯越发地担心,才要说话,却见凌远笑了,方才那些神色已经一闪即过,这时一边瞧着依旧堵得水泄不通的路,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尽职尽责的程度,让我都感动了。不过姑娘,咱们现在先讨论下一会儿吃什么好吗?这路比我想得还堵,我本来要去的地方,恐怕去不了了,开到了,我也要饿得胃穿孔了。。。”
“啊,你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苏纯飞快地看了眼表,已经近八点,她一面儿拉开自己双肩包的拉索,从中抓出一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放在驾驶与副驾驶之间放杯子的地方,一面掏出一包苏打饼干,撕开包装,抽出一块儿递给他,“你先吃一口垫垫。。。”
凌远接过来饼干,本想继续逗她,非常符合曾经主席的备战备荒的号召,那个双肩背包经常媲美百宝箱,设备十分齐全,然而对上她的目光,那分认真地关心的神色,让他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似乎,与她一起超时工作的时候,并未见过她自己吃过任何零食,而她的包里,拿出来的,从来不是小姑娘们喜欢的巧克力,各种甜食,话梅,糖,而永远是对于有胃病的人最适合的白面包,或者苏打饼干。
吃过晚饭,凌远再把苏纯送回宿舍,已经是9点半钟;他在普外科某学术期刊还挂着评审的名儿,新一期的投稿二审,无论如何这周也得做了,他瞧着苏纯背着大双肩包,扎着清汤寡水的马尾辫子的背影进了楼,一低头,那瓶她的‘百宝箱’里掏出来的矿泉水还在手边,不由得发了会儿愣,随即摇头笑笑,转了车头往医院楼后的停车场开过去,准备回办公室拿了要审的稿子回家。
穿过急诊,正迎面见王东从急诊室往值班室走,见着他站着,乐呵呵地叫了声‘院长’。
凌远点头,“今天急诊不忙?”
“本来还是挺热闹的,不过,”王东乐道,“援军太强劲。最近我们领导不知道怎么革命热情这样高涨,不轮他值班,他天天跑来亲临一线指导甚至参与工作,到今儿,阑尾已经带着不同的住院医生,学生,切了7条了,昨儿还帮我们把俩外伤都缝了。哇,这俩天见习生实习生也跟着工作热情一起积极,连郁医生,今儿本不该夜班的,本来答应我帮我在办公室查点儿资料,结果跟着领导现在还在手术室。。。”
“李波?”凌远微微皱眉,李波固然工作态度从来认真,也并不介意在需要的时候加班,然而向来没有类似周明那样对临床超乎寻常的痴迷,如今的管理理念也一直强调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劳逸结合,平衡安排生活,听王东如此说,他第一反应是李波又被他未来丈母娘刺激了,或者,跟未来的老婆也出了嫌隙,于是逃家,这么想起来,连痴迷的周明,如今对临床的痴迷程度都大大地减弱,分了一大半到做饭上去;凌远忍不住不厚道地特别想笑,他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大部分的男人在结婚前都急急火火地往里赶,而之后,就算如自己父母那样标准恩爱夫妻,凌远都经常替父亲觉得,如果少了母亲成日各种有理由没理由的唠叨埋怨,生活的快乐指数,一定大大升高。更别说韦天舒这样的神经病,三天两头儿地号称加手术,急诊,跑回医院值班室打游戏到1点再回家,免于被老婆抓差陪看韩国肥皂剧集且要谈出符合她审美的观后感想;李波原本命太好,居然碰到个能与他一起较量台球,躺地板上看nba且能看出门道的不太女人的女人,然而人不能总是命好,命好的李波赶上的这枚丈母娘足以把他所有占到的便宜统统变负数。。。
凌远的脑子里转着以上的刻薄念头,面上却是很‘领导’地仔细问了几句今天病房和急诊的情况,回到办公室,把新的邮件处理了,又粗粗地看了遍李波发给他的,关于内科几个科室试验进行电子病历,患者基本信息联网,以及相关关于病人隐私的保护程序的条文和设想,到得再把手头零碎的事情做了,已经不早,干脆也把那俩篇稿子在办公室看完,已经是快1点钟。
从办公室出来,经过手术室门口,正见郁宁馨从里面出来,他停住了问,“李波还在里面么?”
郁宁馨瞧瞧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你看看他吧。我觉得他不太对劲。”
“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郁宁馨耸耸肩膀,“反正我死乞白赖地非得跟着他加班上晚上的手术好几天了,就是觉得他不对劲。”
凌远皱眉,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停住回头,
“你干嘛死乞白赖跟他上手术?”
“加班儿违纪吗?”郁宁馨冷淡地回了一句,把帽子扯下来,一边理顺自己的头发,一边走了。
对于郁宁馨的脾气,凌远也并不意外,推开门换了身衣服进去,找了下更衣室,没有人,一个个手术室地看过去,终于在11号的门口,看见李波靠在手术室的墙上,双手里飞快地转着三把血管钳,仰着脸,目光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心思,更不知飘忽在哪里。
凌远在门口站到第三分钟的时候,李波的目光从不知何处落到他的脸上,然后,合拢了十指,方才还在飞转的三把止血钳,突然被他和在掌中,发出一种刺激耳膜的,金属相互碰撞摩擦的声响。
“找我?”
李波站直身子,把血管钳收回器械区,朝凌远走过来。
凌远心里打了个突儿,方才本想半劝半玩笑的话,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竟一下忘了,这时候瞧着他,脑子有几秒钟的短路,待反应过来,正打算说“如果你还不够累,其实我还有好多事儿等人做,别跟阑尾较劲”,李波已经一边把帽子口罩摘下来丢到门口的回收桶,一边对凌远说道,
“这几天我分别带几个病区的新住院医和学生做了最基本的急腹症手术。准备明天给负责带教的几个主治开个会。我这几天仔细观察了一下,2-3年住院医,虽然每个人都能做到正确诊断,也能做到基本独立完成手术,但是在最基本概念的精确上,急诊最基本诊断流程的规范上,最基础操作的到位,准确上,其实还有不少问题。”
李波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凌远只好跟着,刚酝酿着准备开口,听他又继续说道,
“还有,老问题。对内科疾病的鉴别诊断,诊断学基本功不到位的。昨天有个主诉上腹痛的老年病人。之前曾经在二院作过一系列消化系统检查没有发现问题了。病历上很明确有二周前上呼吸道感染,低烧,但是我们和消化内的住院医生和学生,完全没有考虑肺炎的可能,没有考虑到老年人免疫应答的问题,所以有可能肺炎不伴发高烧,我们两科之间转来转去,没有考虑送呼吸科,事实上我自己开了了x光片,回来是很明显的肺炎。”
凌远点头,斟酌着瞧着他道,“李波,你。。。”
“我们科的传统非常注重基本功操作。所以大部分年轻住院医,尤其是从我们医学院上来,在我们医院转科的实习生留下的,基本功操作都还不错。但是在其他科的基本概念基本功上,我觉得大部分住院医生和学生没有达到一个应有的标准。有必要制订个培训计划让他们把上学时候的诊断学,内科学,拿出来,重新复习回炉。”
凌远点头,已经跟他一起走进了更衣室,分别换了衣服出去,凌远在他再度开口之前,赶紧抢着说道“李波,你大半夜的在手术室琢磨就这些教学事宜?”
李波瞧了他一眼,却不理这句话,继续说道,“对于低年住院医,把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实打实地扎实了,比着急去跟去上疑难杂症要更有意义。底子打好,后面的路事半功倍,底子虚,后面捉襟见肘。”
李波说的所有,都甚切中实际,确实是教学上随时应该注意的问题;他作为科主任,尤其如今教学主任尚新,工作还未完全上路的情况下,多关注教学,无论如何是件十分说得过去的事情。即使天天加夜班地关心,也可说是白天工作太忙,这是鞠躬尽瘁地在尽力。如果不是在手术室门口,看见了他那副神情,凌远也许真要觉得,这个自己一手提拔培养的最得力属下,这只是对本职工作超乎寻常的痴迷和热爱。
而现在,凌远完全不能再猜测李波‘不正常’的缘由,本能地觉得能把他刺激出这种状态,实在已经超出了丈母娘的能为,倒是不大敢随便问了,干脆笑道,“本来听说你最近专攻阑尾,兼管外伤,我心想,还是有更棘手的事儿留给你做,倒是居然忽略了教学这块儿。”
李波嗯了一声,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楼门口,凌远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继续笑道,
“听说郁宁馨这一年颇为脱胎换骨?我本来把她收进来时候,是做足打算废了这一个坑儿,也不能把她爹得罪了,对她当然也没抱任何指望。这点上,你做事,确实还是周明的作风。。。”
李波摇头,自嘲地笑笑,“我没有周老师那样真诚。他做的就是心里想的。他是从心里把这当作他的责任,每一点的改善,都由心里快乐。而我,我只是觉得自己的份内事,必须做好,被你一点点推上来,其实我调整得很狼狈。我对郁宁馨,包括还有其他同事,都时常是要提足一口真气到胸口,心里不是不烦燥不暴躁的。对杨立新,我不知道多少次心里压下了刻薄话,对郁宁馨,开始时候,我看见她在急诊室,手术室那种状态,如果是以前,我会选择视而不见,而职责所在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跟她说三个字,‘滚出去’。。。如今,他们慢慢地都在越做越好,我不知道是该为开始的真实想法惭愧,还是该庆幸自己没有任性,而去做认定是‘正确’的。”
“你真的是因为。。。压力太大?”凌远多少地有点对他抱歉的情绪,“不过你这又是何必?做到好已经是相当不容易,谁还要保证那样身心合一?其实,我爸说,能做到压制心里的不得体,做到得体,这是修养。”
“修养。”李波苦笑,又重复了一遍,“修养。”
“李波。。。”
“一点半了。回去睡了。”李波说罢,径直往停车场去,一路没再跟凌远说话。
这一整夜,李波没有回家,整夜地停在了蒋罡宿舍楼背后的街对面。那里可以看见她宿舍的窗户。军绿色的窗帘。
自从见了刘辰,听了那一番话,李波已经完全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
那个他曾经十分尊重亲近的人,原来真的,在除了他以外的别人心里,根本都不是他眼里的样子。对着10多岁小姑娘的照片意淫,而那其中一个还曾是儿子的女友,如此虚伪,肮脏,猥琐;而自己,就维护着这样一个人,维护着一个看见了16岁的许楠的照片,会立刻上了猥亵念头的变态,每念及此,想到许楠曾对自己全无保留的信任乃至没有理由的崇拜,心里都如被刀刺中再拧绞一样的疼痛,而头一次觉得,遑论当年她离开自己的理由是什么,离开自己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白痴,恐怕都是最明智的选择;甚至,如果蒋罡怀疑的一切是真―――如今看来,是真的可能实在太大,有可能涉及渎职,乃至犯罪。
在从刘辰走后,李波最直觉地,就是想给蒋罡电话,想问问她,究竟除了‘握着女学生的手撕纱布’还有什么。蒋罡显然还知道,如果没有其他,她断不至于如此执著地要查实,然而,号码按了几个,却又颓然放下,她说了,查证实据之前,不会再‘胡说’,对包括了他在内的,任何人。
很平淡的口气,然而毋庸置疑她的坚决。
就这样划清了界限。
他与任何其他人。
这也是她从教训中,得来的明智,没有谁,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一个刚愎自用,自我感觉如此良好的蠢货,来没完没了地践踏自己的自尊。
其实。。。
李波忽然想起来蒋罡的母亲,让他厌烦的古板又庸俗,刚愎自用的老太太。
曾经觉得,她就是无理取闹,就是毫无理由地发神经。
突然间,仿佛对她的厌恶,少了些基础。
这个世界,也许并不完全是自己眼睛里的样子。
在这个时候,他如此地想蒋罡,疑惑之中,他如此地渴望她的拥抱和温度,明朗的清澈的笑容。
李波放下座位,平躺在车里,在这个离她十分近的地方,不舍得走远,没有勇气走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些奇怪的梦。
直到母亲一个电话把他叫醒。
接起来的时候,他尚自迷糊着,只听见母亲说道,
“李波,我多管个闲事―――只是提醒建议啊,你们俩如果真私下把事办了,老太太那边的心结可不好解,你一时怕了麻烦,后面还有一辈子的事情。女孩子的妈,怎么也恨女儿跟人‘私奔’这事,那是对父母很大的不尊重了。”
“什么?”李波的脑子完全没有转回来。
办事。这是几个世纪以前的美好事情?
“你还跟我装糊涂了。”母亲又好气又好笑,“我可毕竟是她直属上司,她虽然给借出去,什么状况,还是会给我报备。蒋罡一下请了20天的假,不是打算领证旅游,你们难道是想集中在家造人不行?我可跟你说,如果你们证已经领了,非得打算去旅游,干脆就一瞒到底,假装没干,等她妈妈点头,再风光办事。哦,她妈妈可绝对不能接受女儿奉子成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们悠着点,注意安全。我忙着呢,不说了,你们小心。”
母亲笑着就挂了电话。李波握着电话发了好久的呆,忽然,想到这20天的假期,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某种无比担心忧惧的情绪忽然占据了全部头脑,完全将这之前所有的颓废与自卑赶得暂时没有了影踪,他抓着手机,按键的时候手指甚至发抖,然而终于是拨出了她的号码之后,却直接进入了留言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