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平安的活体肝移植手术,于周五早上9点十五分准时开始。10点半钟,周明主刀负责的取肝部分完成,11点整严斌被送去加护病房,周明交代值白天病房班的高年住院医生刘洋观察各项生命指征,有任何问题请示门诊的程学文,并又再三与当班护士,护工强调了注意事项;周明刚准备回到手术室继续协助凌远,远远地看见一个刑警,两个穿精研所制服的男护士分左右后半围着穿病号服的徐淼向这边走过来,周明等了半分钟,待她走近,想了想,只见短地对她说道,“严斌情况良好。取肝进行顺利。平安的手术,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一阵。”
徐淼一直望着地面,并没有任何反应,周明下意识地回头,通过加护病房的大玻璃窗,看见平躺沉睡的严斌,微微摇头,快步往手术室去了。
这是一台之后被写进小儿活体移植教科书,现场录像被视为经典手术教材的手术。
然而,写进教科书,作为示教教材的最大原因,却并非因为手术的精细规范,术者的从容,手术的完美。。。。。。而是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的出血,止血,缺血,停跳,复苏,因为解剖结构与影像结果不甚相符,临时启动备用胆管重建方式,甚至是即时应急,改动经典的吻合方式。。。。。。这样的措手不及,狼狈之后的镇定。
而少有人知的是,手术中,关于继续或者放弃的---并没有需要说出口的,凌远与周明目光的交流,两人前所未有的紧张,甚至是,中途,凌远出去,站在手术楼道里,呆立了10多分钟,回来,继续。
下午六点半,苏纯给新收住院待产的孕妇做完了入院检查,开好了所有化验单,又再去看了自己的另外俩个病人,便即换了衣服,去许楠的病房。
“小平安的手术还没有完。”
许楠本来正在埋头改一首自己写的儿歌,见她进来,放下了手里的本子和笔,站起来,“我刚才,才去儿科问,他们说,还没有完。不知道还会有多久呢?早上就开始了呀。”
“活体肝移植,是难度最大的手术之一。”苏纯在她身边坐下来,“做10几个小时,也不算稀奇的。”
“哦。”许楠似乎倒是没有十分担心,只摆弄着手里一架做工精巧的战斗机模型道,“我昨天答应平安,他一醒过来我就会陪着他的。蒋罡今天中午还送了这个来,”她举起飞机,里面居然还有个小小的飞行员,“她说话真算数。昨天说会送给平安这个,中午就拿了来。是遥控的,可以飞起来。等平安好了,我跟他去草坪上玩儿。”
“姐,”苏纯犹豫着,终于还是说道,“肝移植之后,还是会有很多问题,可能严重,可能没有那么严重。。。很难说能变成一个万全健康的孩子。”
“但是,可以玩儿遥控飞机的,对吧?”许楠瞧着她,“如果他不能跑,我可以用轮椅把他推到草地上。”
“那肯定是可以。”苏纯勉强笑道,“我只是说,你别抱太大希望。”
“什么是太大希望?你是说,他还是会死?”许楠问,却并没有任何的恐惧和悲伤,“可是谁不会死呢。还有希望活着时候,干嘛要想死了怎么办。”
苏纯呆了一呆,答不上来,只见许楠把飞机反转过来给她看,“平安号,”她手指轻轻拂过飞机底端刻着的小字,“他看见了,肯定喜欢得不得了。蒋罡说,现在时间太紧张,等有空了,还可以把我唱的歌录下来,让遥控飞机一边飞一边唱歌。”
苏纯看她说得兴高采烈,下意识地看表,7点15,10小时整,她瞧着表的秒针分针时针,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眼里心里竟然全是昨天凌远说的那些话,他说那些话时候,脸上的神情。
那样的凌远,并不曾见,然而很奇怪地,却并不让她觉得陌生。
那不是许多人所熟悉的霸道强悍才华横溢的青年院长。
那是很多年前,欢欢惹了麻烦时候,从手术室出来,骂着她,却就立刻给她想办法解决了所有麻烦的哥哥;是凌欢说的,哄得中风后情绪低沉的父亲再又有了笑容的儿子;那是对她说,‘苏纯,别怕,你姐姐不会有事。。。可能只是一个大孩子遇到了一个小孩子。’
只是,偏偏对着平安时候,最不像平时冷静的,穿着白大衣的他的凌远,却又是今天,这十个小时,乃至更多的时间里,最需要冷静客观,最不能肆意纵情,甚至仿佛就将平安的生死,系在了自己手上的人。
苏纯居然特别想哭。
“姐,我。。。”她站起来,对许楠道,“我去看看手术做到什么程度了。等快要完了时候,我来告诉你。你要是到时想陪他,现在好好休息。”
说罢站起来匆匆往手术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