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视野所及一片青灰,远在七八十里外的原州城墙仿佛在眼前若隐若现,似在嘲笑他的无能。
李劭坐在马背上,战袍上浴满鲜血,头盔不见了,头发凌乱地披散着。
这一仗,是他踏上沙场二十年来最惨烈的败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横扫荡平。
昨日午时,他得到确切消息,粮草大营被大江军队焚毁了。
即便他再不愿相信,却不得不做后续打算。没了粮草支撑,他唯有撤军一途,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他明白此刻最关键的是封锁消息,军心绝不能乱。
他吩咐心腹将领,开始稳扎稳打的往回撤,然而,敌军太狡猾……
正当他们撤退之时,粮草营被焚的消息如插了翅膀般瞬间传遍整个军营,一时军心动摇,士气大乱。更有甚者,传言原州来了数万援兵,要对他们进行包围歼灭。
与此同时,原州守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城,摧枯拉朽般冲向他们,直把大军冲得四分五裂。而后方确实出现了一支敌军,转眼间杀声震天,旌旗遍野。
西戎军信传言为真,如惊弓之鸟般被吓得唯知溃逃,全无抵抗之力,根本不堪一击。
李劭亲手斩了几个胡乱逃跑的士兵,却依然不能挽回阵势。
残阳如血,火光映天,这一仗从午后直打到夜半。准确得说,是西戎军在前头跑路,大江军追在后面猛打……到处是尸山血流。
这一夜,原州城的百姓皆不曾睡,围坐在家中安静地倾听着。
城外时不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他们的军队,终于主动出城追击敌军了,这个欢欣鼓舞的消息震得他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黎明时分,赵恂带兵回城。
迎接他们的是满城耀目的火把和无数百姓含泪的笑脸,士兵们虽然已是疲累不堪,但此刻个个斗志昂扬,精神奕奕。他们用他们的血保卫了这座城池和这些百姓。
难得的是,那位一直不苟言笑的赵小将军脸上也带了点点笑意。
众人原道他不笑时俊逸如世外仙人,想不到笑起来亦是这么好看。
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的笑并非为了此战,而是因为他刚刚得到消息她和离了。
自他苏醒,一面令陈启去打探她的消息,一面派人去找寻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洛神医。前世,洛神医断言谢晗命不久矣,活不过三年……今生,他要让洛神医更早的判定谢晗的死刑。
他等不及那么久。
他更不想她再恨他。
当她决定弃自己而去时,他当时真是恨极了,恨不得毁灭世间一切。他以为自己会忘了她,可是,思念日复一日,痛苦渐渐将他吞噬,拉他入万丈深渊。
此生,他要她心甘情愿留下。
……………………
原州大捷,秦州的西戎军随即撤退,赵恂的名字迅速传遍整个大江,几乎成为和耿元帅齐名的将领。
而且他那么年轻,甚至未有妻室,年轻的女郎们提起他来忍不住跟着脸红。
韵姜亦是兴奋得双眸发亮:“……说他貌比潘安,却能与士兵同吃同住一同上阵杀敌,西戎军见了他直接作鸟兽散……此番西线战事,全靠他力挽狂澜,以少胜多……”
正月里,大家本无事可做,苏桐也不管她们闲磕牙。
当然,韵姜这篇子叙述她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还有数个不同版本。
她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书。
只是究竟没看进去多少,眼前不由浮现原州的景象。那位赵小将军确实当得起名将二字,实力相差那等悬殊,他却不急不躁,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攻心为上。
打仗能打得这么漂亮,真是罕见。
若能多几位这样的将领,何愁北狄西戎虎视眈眈!
“三娘在哪里?你这蹄子又当着怀娘面说这些,可别把她吓着了……”帘外响起陆媪的低低笑骂声。
怀娘甜甜翠翠的回道:“怀娘才不怕呢。”
众人大笑。
帘子撩起,陆媪扶了扶鬓角的几缕青丝,才抿嘴笑道:“三娘如何一人在屋里坐着?方才信哥从城里回来,带来了袁家二娘的信,托人捎到知府衙门了。”
苏桐放下书,坐正了身子才道:“必是真定有消息了,快拿来我瞧瞧……”
信中写到北狄也退兵了,本想立时派人来接怀娘,因着天气太冷怕路上冻着,打算开了春再来接,托苏桐再照应一段日子。
北狄退兵的事之前未听说过,苏桐先喜后惊。
真定河间两府兵力粮草充足,北狄没占到多大便宜,但这么突然退兵实在诡异。照北狄人的性子,这般兴师动众而来,不拿走点好处可不会轻易撤退。
若说原和西戎结盟,西戎败退,他们独木难支也不大对。
从前北狄不和西戎结盟时,不也常常入侵大江?
陆媪又道:“信哥在城里,还遇见了……”她皱着眉,有些犹豫不决,不知当不当说。郎君入狱,自家三娘日日悬心,几乎茶饭不思,还要跟着应付老夫人。
可郎君出狱后……
“遇着谁了?”苏桐还在苦思北狄之事,倒没注意陆媪吞吞吐吐的神情,顺口问道。
“遇到郎君了,”陆媪咬咬牙,才道,“郎君养好身子后便离开汴京回魏郡,昨儿恰好路过大名住了一宿,信哥见着他时他正要出城北归。”
明知三娘在大名,他却不来看三娘,难道真是对三娘没情分了吗?亏得他出事后三娘不计前嫌……他这般做,真真是辜负了三娘待他的一片心。
陆媪替三娘不值。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三娘,也好叫三娘对他彻底断了念想。
苏桐怔愣半晌,低眉不语。
王家一日不倒,谢晗的父兄之仇便不得报,他与自己划清界限是自然的。但是,心里总归酸酸的,闷得难受,他难道不能悄悄来探视自己一番嘛。为他担惊受怕了那么久,不亲眼见到他安然无恙,自己如何能放心。
良久,她勉强笑了笑,笑中带涩:“老夫人身子不好,他为人子的着急赶回去是应当的。”
得知谢晗出狱后,老夫人在庄上又住了两天才回去。
苏桐不知道的是,谢晗已经在庄子附近徘徊过数日了,每日里站在远处高高的山坡上,遥望着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