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者说:“小的叫杨景,是丁麻屯的里正,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历年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兵。我们没有家人、亲戚可以投靠,齐王府便把我们安排在我们在这里为他们耕种。”
“啊?”冯佳声惊讶地说,“你们是军户?”
“也不算是吧……唉!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丁麻屯原先是个村庄,后来齐王府把这里圈进屯田里了。我们住进这里,便没有人管我们了。”
“啊?”这下让人更惊讶了。冯佳声又看了一下名册,还有田契,这上面确实说了将田庄及庄上的庄奴全部交给冯家了。
“现在既然你们成了丁麻屯和由麻屯的主人,那可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为我们做主啊!”杨景说着流下了浑浊的泪。
杨景身后的庄农们也纷纷跪拜哭泣说:“老爷为我们做主啊,村里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们都活不下去了……”
冯佳越一听庄农门说得严重,忙上前问:“你们何出此言,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景用脏袖子擦了擦眼泪说:“老爷容禀,我们丁麻屯往年和由麻屯公用一个水渠,可是今年由麻屯封了我们下游的水道。我们丁麻屯因为没有水浇地,庄稼都旱死了。现在屯里已经开始饿死人了,主家可要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奴呀。”
“所以说,你们丁麻屯和由麻屯就因为水争斗了?”冯佳越不可置信地问。
杨景顿着头,痛哭流涕地说:“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活不下去了……”看这样子,丁麻屯和由麻屯打架,是弱势的一方了。
冯家人一时间心情十分郁闷,想不到自己家的两个田庄竟然火拼,还饿死了人。这年头虽然奴仆的命不值钱,但是官府也能因此给主家找麻烦。
“快起来带路!”冯佳越脸色一沉,忙命令道。
庄农们听到主人命令,忙站起身来,带另冯家人往丁麻屯走去。
路上,冯若兰观察那些农民,都是瘦骨嶙峋、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身上的葛衣都很破烂,很多人脚上没有穿鞋,身上、脚上有很多烂藓伤疤。很多都是残疾人,身上新新旧旧许多伤。
杨景一边走一边说:“我们都住在前面的凹里,凹里有窖井,能够承接雨水供我们饮用。但是这几年雨水不丰,我们连吃的水都没有了。非是我们懒惰,我们选了好几处地方打井,可每次打到地下两三丈的地方都被岩石所阻,后来我们就放弃了。现在我们吃水都要到几里远的大河边去打水……”
这里地下有岩石层?打不出井?冯家人有点怀疑。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一处地方有岩石裸露了出来。
“主家,你们看,这里的地下都是那样的岩石。以前这里雨水丰沛,人们惯用窖井储水饮用,谁也从没想过打井。这几年干旱,我们才不得不打井,可是请了无数打井好手都没有打出井来。我们就放弃了。”
“那你说的粮食绝收是怎么回事?”冯佳声问。
“主家容禀。我们丁麻屯和由麻屯共用大河水灌溉,丁麻屯处于河道的下游,往年我们都是等由麻屯灌溉完了,我们再灌溉。可这几年干旱,河渠水量减少,轮到我们丁麻屯的时候就差了农时了。今年由麻屯的人干脆断了我们的水,我们两个屯现在已经到了势成水火、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走了很多荒凉的地方,大家才在杨景的指示下看到丁麻屯人的田地。他们的田地现在只剩村庄周围的一点儿了。
龟裂的土地上,本来就稀薄的禾苗全都枯死了。目之所及,满是枯黄,一阵风吹过,卷起一片黄沙土。
旁边的水渠里没有一滴水,连水渠边上的植物也都干枯死了。
冯若兰悲哀地想,已经大旱三年了,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若继续这么干旱几年,这里很有可能会变成沙漠。
来到丁麻屯,这里的民居全是窑洞,大多是沉入地下筑成天井式院落。进入他们的窑洞,大家的眼泪都忍不住流下来了。
真穷啊!真比那些逃难来潍城的难民还要穷。难民好歹还有官府每天放的一顿稀粥吃,可这里竟然有人没饭吃了。
庄户们很贫穷,端的是破口烂陶碗,吃的是粗糙加工过的粟米加了野菜熬的粥。一个老婆婆给全家人煮草根和树皮吃。其他村民家大多也是这样的情景。吃草根、树皮和蛇虫鼠蚁成了他们的常态。
他们身上穿的是破烂的麻葛衣,许多人衣不蔽体,他们的脚都光着,身上脚上到处是烂藓伤疤。
他们中没有一个肥胖之人,有的只是脸色苍白,身上浮肿的病人。村里男人多、残疾人多,伤眼的、掉胳膊的、断腿的……
再去他们住的地方看,土木结构的简易房屋,顶上是茅草覆盖。在冯若兰看来,这里的房屋大多是危房。实际上确实如此,据农户们自己说,时常有人被这样的房屋砸死砸伤的。
屋里有的盘了土炕,有的连土炕都没有,只在角落里放一堆稻草做平时睡觉之用,蟑螂大白天在地上跑来跑去,并不害怕人。
即便如此贫穷,农户们见到主家来了,都是一脸敬畏,男女老幼纷纷下跪磕头。
大家从丁麻屯转了一圈就走了,没办法,他们的情感都太脆弱了,看不得这样悲惨的人间景象。再呆下去恐怕会窒息。
冯佳越问杨景:“既然活不下去了,为何不离开这里呢?”
杨景说:“这里以前的村民是自由的,后来这里被齐王府圈进军屯田,安置了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鳏寡士兵,这里所有人就都成了官府的庄奴。官府有令逃奴者杀,这里不远处驻扎着军队,以前逃出去的人都捉到杀了,所以我们不得不留在这里等死。”
冯佳越听了很气愤,心情也很沉痛,很复杂。齐王把官田当成私田赐给了他,那这些官奴也就成了他们家的私奴了。今后冯家就要对这些可怜的人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