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心慈送走郎中,回到房内,见赵云澜正扶着床边,用脚尖往前探步试探。心里一股酸涩冲到了鼻尖,掩饰地干咳两声。赵云澜倒是大大方方,笑嘻嘻坐回到床边,不以为意地说道:“父亲,大夫都说了,眼睛本身没事,暂时看不见而已。”
“郎中并不能十分确诊。你颅内若真有血瘀,一日不消就是隐患。从现在起,你平心静气,绝对不许再着急上火。”赵心慈顿了顿又道:“虽然大夫说你身上的伤口恢复不错,但你还得小心些。”
赵云澜点点头。
“还有,那个叫沈魏的,离开前留了一瓶子丸药,大夫看了说是通经络,裨益内力的圣药,你记得吃着。”赵心慈一提到沈魏两字,就看到赵云澜脸色阴沉。赵心慈暗忖自个出狱,儿子被囚,如今双眼皆盲都与那个沈魏脱不了干系,难免恼怒此人是个灾星。但是自己出狱,大内地牢救人,照顾伤重的赵云澜,这桩桩件件又都是天大的恩情。而且,每次听楚恕之谈起此人,全是赞叹敬佩,也对这人充满好奇。好在儿子平安归来,那人也不知所踪,只要他不再来招惹,这些恩怨也就两清了。
于是岔开话题道:“这是你外祖父在城郊东边的一处小庄户,我留了大庆和楚恕之照顾你。对外我想暂不提你归来一事,你看如何?对了,要不要再找两个清白可靠的丫鬟?”
“父亲考虑周到,目前情势未明,还是越少人惦记我越好。既然要封锁信息,就无需再派人了。”赵云澜拿起沈魏留下的瓷瓶攥在手心,然后犹豫片刻,又开口问道:“那个,那个沈魏走时说什么了吗?”
“听楚恕之说,那日是他把你背下的山,让大庆来通报于我。又派了人去城里请大夫。等把你安置好,郎中初步诊治后,他就和那两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走了。”赵心慈边说边打量着赵云澜,只觉得儿子眉头越拧越深,又加了一句:“郎中说你没有性命之忧,难道人家还留宿吗?”
“父亲,帮我查下沈魏。”
“云澜,过于执着容易给自己招惹事端。”
“父亲,如果我死在牢狱,是不是反而不给家族添乱?”
“胡言乱语,你这种话对得起为你出生入死的人吗?你就算目盲一辈子,也得给我顶天立地。”赵心慈微微动怒。
“嗯。”赵云澜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赵心慈念着朝廷的上事,又要回去应付场面,早早就走了。临走问楚恕之郭长城何时回京,楚恕之答:已在回京路上。
人经历事越多,对处境越能泰然处之。赵云澜算不得全部目盲,因为他的眼睛还能感到光,只是迷茫的一片,他并没对此次目盲多少惊慌,甚至开始考虑,如果一直目盲,自己如何生活自理、如何练武、如何写字弹琴这些琐碎的事。不过考虑得最多的还是沈魏,在骊山上他是过得太惬意了,才不急于揭开沈魏的身份,没想到那人居然还是生生地把自己拦在真相外,更准确的说,把他赵云澜隔绝在沈魏的人生之外。赵云澜相信沈魏有足够的理由,也许这些理由里也有为赵云澜考虑,但是他凭什么自己独自决定。赵云澜要不要趟浑水,要不要独善其身,都得他赵云澜自己来定。沈魏这第二次不告别而别,赵云澜心里只是生气,并毫不慌张无措,他迟早能有办法,让沈魏自愿的告诉自己真相。想到这一节,赵云澜收敛心神喊来楚恕之与大庆。
“大庆,你帮我回去多取些换季的衣服,记得还有琴和琴谱。”赵云澜略一思虑又道:“你再去趟盼兮院,帮柯梦赎身。”
“哦,赎身后你娶不娶?”
“不娶,你安置下。”赵云澜接着道:“向柯梦打听下,能不能找到沈魏。”接着又自嘲得笑了笑说:“估计不行。”
楚恕之一直不言不语,轻靠着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目盲的赵云澜。他脸上的胡茬一直没剃有点邋遢,脸上的线条因为削瘦而犀利起来,以前的放荡不羁变成了难以揣摩。眼睛看不见,视线总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让人觉得一丝迷茫,但是好像又有比以往更坚定的心绪。
“老楚,你是不是派小郭去青衣县了?”赵云澜又问,但因为楚恕之一直没出声,他迷茫的四处转头,也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到哪个方向。
“是。”
“人何时能回?”赵云澜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快则五日。”楚恕之毫不惊讶赵云澜和他这无头无尾的对答,也没有问赵云澜如何得知这件只有他和赵心慈知道的事。
“回来后,先来我们这边。”赵云澜微微皱眉道。
“好。”
“老楚,你怎么看沈魏这个人?”赵云澜继续问。
各种形容词在楚恕之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都觉得没什么意义,开口道:“如何营救你的事,我给你细细讲一遍。”
“赵云澜你知道你有多风光吗?”大庆在一旁鼓噪。
“你怎么还没走,赶紧办事去。”
“切,反正我都知道了,你家夫子可真牛!”大庆关了门便走。
楚恕之叙事甚少形容,只说事情本身,就这样赵云澜的心情也随着结冰暗河、侍卫巡视、井边观天、匍匐暗道、恭桶带人以及鹦鹉学舌间忽上忽下。
“我们被沈夜截住,沈魏出现后带走你,我跟着那两人才知道,沈魏准备了两个接应你的点以备万一,我和你父亲也准备了接应的点,但为了稳妥我还是跟阿狗在一起。那两个人守口如瓶,我不管怎么旁敲侧击都没有多透露沈魏一个字,只说到沈魏很久没有联络过他们,他们本以为此生也不会再见沈魏了。此外,还有其它人参与营救,但是每个人只与沈魏单线联络,他们也不清楚。”
“是不是如果不是沈夜这个意外,沈魏不会现身?”赵云澜问道。
“应该是,我在等你消息时候,也很担心。但是我观察他们两个倒是很轻松,我猜测他们有特殊的方式传递信息,要么就是他们确实放心沈魏。”楚恕之补充道。
赵云澜暗忖:无论沈魏什么背景,在十几天内筹谋布局这样的人与事,光是这份心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不仅为了救出赵云澜,甚至在考虑他赵云澜是不是好受。
“你什么时候让小郭去青衣县调查的?”赵云澜问到。
“我发现无法从他们二人身上问到什么,就让小郭去查了,这家伙虽然没用,但运气好,我也就是碰碰运气。”楚恕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无奈。
赵云澜又道:“老楚,你觉得此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你眼睛瞎了,脑子也坏了吗?当然不可能。”楚恕之毫不留情面地嘲笑道。
“哈哈,只有我一死才能了结。”赵云澜先是没心没肺的笑,接着又道:“老楚,你在军营刚立稳脚跟,又因为我……”
“别婆婆妈妈了,目前情势只会更棘手。你当务之急就是治好眼睛,才好应对。”楚恕之打断了赵云澜的内疚。
“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我没死,就由不得被牵着鼻子走。”赵云澜抬起头没心没肺的对老楚笑了笑:“新学了一些招式,给你也开开眼,去取我的鞭子。”
就这么安生地过了三、五日,赵云澜已经可以很轻松的一个人在小院里进出,每天和楚恕之花两个时辰琢磨武功招式,大庆时而也一旁观摩。沈魏教授的那些招式在与楚恕之一一拆解后,赵云澜觉得受益更大。
楚恕之是个武痴,哪怕赵云澜休息了,他也在不分日夜地琢磨这些招数。一日正在院内拆解演练,楚恕之忽然道:“这个招式,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废话,你天天跟我一起练……”赵云澜正准备继续嘲讽,忽然收声,静静等着楚恕之,脑袋微微偏向了楚恕之一边。
“阿狗和鹦鹉的招式与这个也有一些相似,但这些更精妙。那日情势太紧急,我也没多留意,不能轻易下结论。”楚恕之慢慢地整理思绪。
“沈魏和他们相熟,传授过也很正常。”
“我想起来了,这些剑招中的缠斗手法和偷窃沈魏那个黑衣人很相似。”楚恕之眼睛一亮,继续道:“赵云澜,沈魏会不会本来就和沈夜一样隶属禁军?”
“从营救一事来看,他知道的比一般禁军还多些。”赵云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知道自己十分接近真相了。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敲门,然后颤颤巍巍地声音传了进来:“楚大人,您在吗?”
郭长城进屋后喝了一口水才发现赵云澜目盲,惊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楚恕之看不得他的窝囊样,大吼一声:“你差事办得怎么样,办不好,让你也瞎了算了。”这才把小郭三魂七魄震了回来。
小郭从胸口掏出一个布包,慢慢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那磨蹭和小心的样子把人看得简直着急,还好赵云澜看不见,很安心地等着。
全部打开后,一对莹润光泽雅致古朴的蟠龙首玉觽出现在楚恕之眼前。楚恕之拿起玉觽,仔细端视,然后发现玉觽侧面有十分细小的嵌金铭文,楚恕之拿到日光下仔细辨识,两个玉觽合在一起,新月形的拱起面贴在一起出现了十二个字,楚恕之一字一顿地念道:“兵甲之符,奉天领嵬,御赐沈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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