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伤势在沈魏的悉心照料下,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赵云澜发现沈魏给他用的伤药就是之前他在书院为沈魏解围,教训张三那次给他用过的,便觉着自己当时太蠢了。于是就打算提前行灌酒大计,闹着沈魏下山去买酒,说是一个月没喝酒了,酒瘾犯了。沈魏担心赵云澜伤势一直不肯下山,直到被赵云澜烦了三日,才勉强同意。沈魏也是因为考虑需要下山联系楚恕之等人,以免赵府上下惴惴不安。
沈魏一走,赵云澜几乎是翻身下床,之前答应沈魏好好休息,不要出门走动,不要运功提气……凡此种种都抛向脑后。
赵云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勘小屋,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隐约听见沈魏在小屋与人攀谈。可这十多天,赵云澜并未发现此处还有其他人。
赵云澜轻手轻脚地打开屋门,探头向里。小屋昏暗,赵云澜猛然看到一双冒着绿光的眸子,吓得心跳漏了半拍。然后才看清,居然是个成年黑豹。那个黑豹端端正正地坐着瞪着赵云澜,不见丝毫紧张。瞪了会,黑豹趾高气扬地跃窗而出,三两下爬到屋边的大树上,隐身在树枝间窥视。
赵云澜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仔细检查了下小屋,小屋里黑豹残留的气息很重,草堆上还有黑毛。内心震惊又来气,这个沈魏和自己惜字如金,居然和一只牲畜聊得开心。又觉着这个黑豹十分通人性,不然沈魏也不会放心让自己和黑豹一墙之隔住了那么久。
赵云澜趁沈魏不在,解了小屋谜团,又去木屋四周游荡。这才发现自己在骊山腹地,周围的山头都略高于此。山头下有条刚刚破冰的溪流,正在消融的冬雪冷冽清澈,在山谷里蜿蜒,岸边有些草芽已经探了头,还有一种黄色的小花在纤长枝条上零星地开放,这才想到山下可能已到了春天。自个得想办法和家里尽快联络,免得外祖、父亲担心挂怀。
伤重初愈,没走多远,赵云澜就觉得疲惫,折身回去。这才发现那个黑豹子离自己十余米处看着自己。赵云澜故意来回走动几次,发现黑豹虽然与自己保持距离,但一直观察自己的动向。忽然意识到:沈魏人下山了,还派了个盯梢的。赵云澜急匆匆回到屋内翻出腊肉,放到小屋门前,自己回到大屋等着。过了会推门去看,发现腊肉已经不在了。暗自得意道:那人,我算计不过,你这个家伙我总能对付。这么想着的时候,赵云澜都没有察觉自己十分幼稚。
也不知沈魏如何行的路,不到半天时间居然就打了个来回。回来时真的带了一壶米酒,还有新鲜的活鱼和菜蔬;还给赵云澜专门带了一身轻软便装和一块软垫。赵云澜眼光在这些物件和沈魏身上打转:“沈魏,你说你是不是成家了?”
“啊?”沈魏脸一下子就红了。
“不然你怎么那么会干这些?”赵云澜边往嘴里扔着糖莲子,边看着沈魏有条不紊地安置采买回来的东西。
沈魏无语地叹了口气,不想和这个五谷不识、四体不勤的公子哥一般见识。
“对了,那个柯梦,我看她对你一往情深的。”赵云澜寻死觅活地继续说着,“你也不像那种在意出身门第的人啊!”只见沈魏的连耳朵轮廓都红了起来。
“是不是你太端着了,不好意思啊?”赵云澜又给嘴里扔了颗糖莲子,咀嚼了两口又道,“难道你有了正室,怕她不同意?”
“赵云澜!”沈魏扔下手上的鱼,转身想要争辩,又实在不知道如何争辩,憋了半天道:“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今晚不做鱼了!”
赵云澜立马满脸堆笑道:“别生气别生气,你这会得太多,我好奇。”
沈魏这才转身继续收拾手上的鱼,整条鱼收拾干净后,放到了清水中浸泡着,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道:“在下此生不会娶妻生子。”
赵云澜刚想问为何,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整个屋子沉默下来。赵云澜看着沈魏的背影,似乎能看到刚才在这个人身上的人间烟火气正在慢慢消失……
赵云澜突然大喊一句:“你是不是养了个黑豹子?”
“你见到小夜了?”
“小夜?哈哈哈哈!我觉得你不用躲躲藏藏跟你弟周旋了,你只要让他知道,你养的豹子叫小夜,他肯定被你活活气死!”
“……”
这日晚餐赵云澜没能如愿喝到鱼汤,也未能吃上米酒,只尝到了用柏树枝、孜然和芝麻一起拷出来的鲜鱼……
三日后的清晨,沈魏比往日更早得起来洗漱整理。
赵云澜醒后,沈魏花了比平时长一倍的时间给赵云澜演练招式。演练完又仔细得将招式向赵云澜解释了一番,尤其如何把剑招运用到软鞭中,说得尤其十分细致。赵云澜听后恨不能立刻演练。
黑豹小夜也因为被赵云澜连着喂了几天吃食,沈魏在场的时候,也肯让赵云澜摸一摸头顶。赵云澜正得意地摸着小夜,忽然发现小夜竖起圆耳,鼻子快速翕动辨别着气味,警觉的向林子里看去。沈魏缓缓站直了身子,也看向林子深处。
不一会,林子里出现了四个人影,往木屋走来。走近些,能隐约看到有一人还扛着一个简易的长杆竹椅做的轿子。来的四位正是“鹦鹉”、“阿狗”、楚恕之与大庆。
“阿狗”一人提着骄子,几个起落落到了沈魏十余米外,“鹦鹉”也紧随其后。他们两人略整衣衫,走到沈魏跟前,“噗通”跪在雪地里。
“大人,属下办事不利,牵累大人了。”两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突然赶回,我也未能预料,与你们何干?”沈魏弯身去扶。两人仍然直挺挺地跪着。
“唉,你们不用担心,沈夜猜不出是我。”沈魏沉声道。
“大人,按规矩,我们甘愿受罚。”
“这次营救纯属在下私人所托。”沈魏温言劝着,但不知为何那两个人执拗得一直跪着。看着这两人如此执拗,沈魏也明白二人是因为自己现了身而担忧自己行踪安危,但在赵云澜面前,沈魏并不想流露太多。
沈魏慢慢转身,双手合在背后,背对着两人冷冷道:“看来在下现在说不动你们了,也罢,你们爱跪多久跪多久。”赵云澜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和沈魏,明明在说自己的事,却一点插不上嘴。
“鹦鹉”和“阿狗”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无措。沈魏则不再理睬二人,直接请楚恕之、大庆、赵云澜进屋。楚恕之因为与二人有了生死情谊,看不得二人跪着,一把拽起了二人,搭着肩一同往前走。大庆扶着赵云澜,贴着赵云澜耳朵轻声道:“这是沈夫子?”
赵云澜看着沈魏的后背默不作声。
入到屋内,沈魏取雪水煮沸煎茶,给大庆和楚恕之先端了过去,还冲着大庆温和一笑,大庆这才觉得,这人真的是那个沈夫子。楚恕之则因为亲历救人,对沈魏的筹谋布局以及武功佩服至极,故而十分恭敬。
沈魏给来客布完茶,看到两个下属仍站在门边,心里叹了口气淡淡道:“把门关好,别漏风。喝茶自个取”。“阿狗”赶忙跑去沏茶,不过先笑眯眯地给赵云澜端了一杯。然后又磨磨蹭蹭走到沈魏身旁,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然后掏出那颗夜明珠,双手递上轻声道:“大人。”
大庆瞪大眼睛看着夜明珠,又看向赵云澜和楚恕之,见两人神态自若,更是吃惊不已。
沈魏并未接过,言道:“此物于在下也无甚用处,你们自己留着。”
“阿狗”既不敢再违背沈魏的意思,也不敢就这么收回去,双手僵在那。赵云澜笑道:“你家大人有得是棺材本,娶十个美人的聘礼也是够的,安心拿着呗。”
“阿狗”瞥见自家大人两颊瞬时有抹绯红,十分佩服地看向赵云澜。
那日沈魏和赵云澜逃脱,沈夜急忙追赶。阿狗、鹦鹉、楚恕之三人则轻松地制服了余下的几个禁军,点了穴道,但并未伤人性命。临走还掩盖了打斗的痕迹,从容而退。
来到街巷,趁着人流鼎沸,楚恕之给大庆报了信,就跟着“阿狗”他们前往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庄子里隐藏。中间郭长城来找过楚恕之,传递了下信息。直到三天前“阿狗”收到沈魏的飞鸽传书,楚恕之才通知了大庆一同上山接人。
这下看到赵云澜已无大碍,楚恕之和大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阿狗”被他们三人的情绪感染,几次想讲述那日营救的准备与细节,但都被“鹦鹉”拦下。
沈魏则去小屋不声不响地准备吃食。“鹦鹉”拉着“阿狗”去一侧小屋给沈魏帮手。“鹦鹉”一贯不言,沈魏也少言,“阿狗”只能安安静静地打着下手,与隔壁热热闹闹得谈笑,截然不同。
沈魏知道他们要到访,提前腌了一个麂子后腿,正架火熏烤。然后又取出下山买的麦粉和成面团在一旁醒发。把从山林里摘来的冒芽尖的香椿剁碎,让“阿狗”抬了块扁圆的大石头架到火上,烧热石头后,在上面摊着椿芽烙饼。又取出米酒,进大屋热酒,并招呼着大家一起吃饭。
屋内太小,一群人聚在屋前,围着篝火。
夕阳如血,林木吐新。群鸟归巢,对酒当歌。
“骊山晚照(注1),果然名不虚传。夫子,你可真会找地方。”大庆看着景色,闻着麂子香气,十分惬意。
沈魏微微一笑,给所有人一一斟酒,切肉卷饼,照顾得殷勤妥帖。
吃喝到了一半,赵云澜给沈魏边斟酒嬉皮笑脸道:“这些日来辛苦夫子照顾了,我先干为敬。”
沈魏一直未饮酒,也都未劝酒,这时看赵云澜一提,大庆和楚恕之也在一旁帮腔。沈魏端起酒杯平静地说:“此事因在下而起,一杯薄酒并不能弥补在下的罪过。”语毕就一饮而尽,然后又自斟一杯:“今日一别,此生当不再见,三位保重。”沈魏正要一饮而尽,手腕被赵云澜一把握住。赵云澜厉声问道:“沈魏,你什么意思?”
沈魏暗用内劲,拖着赵云澜的手,一点点地将酒杯凑向唇边,赵云澜气得手上青筋暴起,但未能阻止沈魏的动作。酒杯终于来到唇边,沈魏一饮而尽,至始至终也没有再看赵云澜。
沈魏稳稳地放下酒杯,看着大庆道:“你家公子伤口尚未恢复,之后还是少饮酒为好。”大庆愣愣得看着沈魏,微张开嘴,却未出声。然后沈魏甩开赵云澜的手,站起身来道:“各位天黑后下山,一路小心。”转身走向木屋。
赵云澜猛然站起,一个箭步抓住沈魏胳膊问:“你又打算一声不吭的消失?你不觉得欠我个解释吗?”
沈魏一声不吭,继续向前走。
赵云澜加大手上劲力怒喝:“沈—魏—!”
“赵公子,松下手。”沈魏用劲把手一抽,继续往里走。
赵云澜只觉得心里一股邪火从心口喷薄而出,直上脑门,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后栽去。
注1:骊山晚照,关中八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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