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要参与秘境试炼的名单其实早就公布了,弟子们也提前做好了准备,然而出发日期一拖再拖,拖了五六日,才终于定下。
众弟子疑惑不已,但也没想太多,一大早精神抖擞地在山门处集合,等待出发。
谁知领队的杨洛师兄清点完人数、按境界分好组后,又沉默下来,视线挪向宗门内,似乎在等人。
众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比较活跃的弟子探头探脑地数了一遍人,发现该到的九个人一个不少,疑惑问:“杨师兄,还缺了谁吗?”
杨洛颔首:“还差一人。”
弟子越发糊涂:“啊?还要等谁啊,名单上不是只有九个人吗?”
“还有云暮归云师兄。”杨洛没细说,只道:“时间还未到,诸位师弟且耐心等一等吧。”
闻言,众人齐齐沉默。
原来如此!
他们前几日就听说云暮归进了九阶秘境,当时还只顾着惊叹,现在想想,他们的出发日期一拖再拖,估计就是为了等云暮归。
众人心情复杂。
刚开始知道云暮归是半妖时,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厌恶,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对云暮归充满敌意,想方设法找对方麻烦。
直到后来微雪仙君执意相护,云暮归三年里连升三阶,他们才收敛了些,不敢再欺负人,只默默孤立排斥他。
在场一片寂静,仍是那弟子,撇了撇嘴,忍不住嘀咕:“微雪仙君未免太偏心了些。那半妖给君上施了什么迷魂术,把君上都迷得失了理智。”
照他看来,半妖这等异类就该就地诛杀,怎么还能浪费宗门资源去培育!
他越想越不高兴,对微雪仙君的不满溢于言表:“以往外人提及微雪仙君,都是赞誉,以后怕是——”
如霜似雪的剑气凭空而来,快准狠直扑他脸面,尚未至便能觉冰冷杀意。
身旁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但已躲避不及,那剑气从他脸颊边擦过,划出好大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弟子霎时噤声,脸上流露出痛苦神情,他惊魂未定地捂着脸,气急抬头,正要斥责是谁这么大胆,一抬眼话就窒住了。
一身素白长袍的云暮归缓步而来,目光冷漠掠过他,如看蜉蝣,惊不起丝毫波澜。
见他没了声音,云暮归将视线收回,心里浮起淡淡的嘲讽:沈微雪是他师尊,只有他能欺能碰,别人算什么,也配评头论足。
……
小徒弟一出远门,沈微雪立刻感受到了空巢老人的孤单。
千秋峰上本就没几个人,云暮归一走,更是越发安静,除了几只鸟雀在枝头唧唧啾啾,再没别的声响。
其实云暮归平日里也不多讲话,但至少人在身边么,总会多几分鲜活气息。
譬如这只碧青色的茶盏,是小徒弟专用的。
譬如这树干上的剑痕,是小徒弟留下的。
又譬如屋里挂在他床榻边,那缀着一枚小铃铛的毛绒球……是他哄了小徒弟许久,小徒弟才别别扭扭地给了他一团掉落的绒毛。
点点滴滴,都是云暮归留下的痕迹,悄无声息,浸透他的生活中。
沈微雪也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就对小徒弟这么在意,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保命,才决定好好照顾云暮归的。
可能是毛绒绒实在让人动心。
说起来,他好久没揉过毛绒绒的小徒弟了。
相处三年,他总算知晓云暮归的本体是什么了,居然是一只雪狼崽,冰蓝色的眸纯澈明亮,耳朵是尖尖的小三角形,雪绒绒的尾巴卷到身前时,又乖又可爱。
可惜这样的毛绒绒,他只在三年前云暮归某次受伤时见过一次,念念不忘至今。
哎,孩子大了,不好上手了。
沈微雪叹息着回忆片刻,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本本,郑重其事地翻开一页,又翻过一页。
小本本里记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内容,是这几年来他脑海里曾出现过的记忆片段。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原书剧情和原身记忆混杂在一起,有时候他一个恍惚,都分辨不清。
于是他每次想起什么、有了什么猜测,都会悄悄记录下来。
小本本的最后一页,记录着昨日他午睡时恍惚梦见的片段。
是他升阶失败的那段场景。
记录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几个词。
霜雪、长剑、鲜血。
顾朝亭、太清池。
前半段沈微雪醒来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后半段倒还记得,是顾朝亭匆匆赶来,抱着原身去了太清池。
倒是奇怪,沈微雪沉吟,他记得原身是独自在千秋峰闭关渡劫的啊,哪来的霜雪长剑和鲜血。
他琢磨了一会,将小本本收了起来,再一次去到原身闭关的地方。
那是一处凿在高高山崖边的洞府。
因为是闭关所用,里面空落落的并没有安置什么东西,而自原身渡劫失败后,这处地方便被封了起来,几年来无人问津,仍维持着当年模样。
地上有些干涸的血迹,看情形应该是原身灵力逆流气血攻心时呕出来的。
在血迹边,则斜斜插着一把带鞘长剑。
是浮白。
原身微雪仙君的佩剑,浮白。
沈微雪能猜到怎么回事,大概是顾朝亭带着原身去太清池救命,仓促之间没顾上这剑。
而后来原身灵脉俱废,也不用了剑了,干脆将之留在此处。
他看着孤零零立在那里的长剑,心念微动,忽地生出一股冲动,抬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抽。
铮然一声轻响,长剑出鞘一寸,锋利的剑刃折射出清冷寒芒,那一瞬整个洞府内都仿佛飘起了霜雪,叫人心头发瑟。
于此同时,昨日模糊的梦境片段倏而清晰起来。
沈微雪怔愣在原地,指尖僵硬地握着剑柄,目光陡然空茫。
——漫天霜雪里,穿透胸口的长剑,鲜血如红豆,滴滴从剑尖滚落,陷在雪地里,无端夺目。
——神情冷淡的玄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唤了声“师尊”,声色漠然,全无感情。
沈微雪心口剧痛,额角冷汗涔涔滚落,他仓促地松了手,长剑复而入鞘,将寒芒收敛不见,他双腿无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掌死死撑着地,抵抗着突如其来的疼痛,思绪却越发清晰。
他想起来那遗忘的梦境是什么了!
是原书里黑化的云暮归杀微雪仙君的那一段剧情!
那场景他初初穿来这世界、还在太清池时,也曾梦见过!
可是为什么这场景会和升阶渡劫关联起来?
沈微雪半阖着眼,断续着喘息着,隐忍了一会,等剧痛过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抬眸,视线落在长剑浮白之上。
浮白的剑身要比寻常长剑更狭窄一些,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看着有几分熟悉。
沈微雪指尖不自觉地轻轻动了动。方才他握剑的时候……感觉也很熟悉,就好像他以前曾握过无数次一样。
是原身残留的感觉?
沈微雪的视线缓缓停留在剑柄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光秃秃的剑柄上少了点什么。他眉头轻蹙,仔细想了想,渐渐笃定起来。
少了个剑坠。
那上面……本该有个剑坠的。
剑坠哪儿去了?
沈微雪吐出一口浊气,等疼痛彻底消散后,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膝盖方才跪狠了,隐隐作痛,他顾不上,只双手握住剑鞘,将浮白从地里抽出。
冰冷的长剑像睡着的孩子,被他抱在怀里,安静的,悄无声息的。沈微雪慢慢抽出一点儿剑身,剑刃黯淡,方才那清冷寒芒如昙花一现,再不见踪影。
这把剑里有秘密。
沈微雪有种莫名的预感,等他来日唤醒这把剑,他就能知道一些匪夷所思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