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帝熙合三十六年，光君四子敛并南越而得‘琅嬛’名。夏强而引燕敌。不日，燕将相宜缚、慕容猆以复越之名出兵南夏，边境再生动荡。”
我看着侯生给的史官记载，上面如是记着。
放下竹简，我轻轻敲着桌子，想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汉土从四分五裂到两国争雄，燕与夏自立国起便是对立，百年间起的摩擦不少。
但是如今看来因为南越的事情，南夏与南燕之间是时候势必做个了断。
婉妃难得畅怀的笑声传过来，我看着琉璃屏风外李乐正与婉妃闲话家常，便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外间。
自萧敛伤好了之后，他与李乐的婚事便开始紧张地筹备着，整个长春宫都处于一种热闹而紧张的气氛中，唯有两个闲人，那就是我和萧敛。
其实萧敛也不是真正的清闲，只是标准的天明前出去，灯熄后回来。萧敛虽说是在赶皇陵的进度，但这真让我怀疑父皇是便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进坟墓了吗？
所以说，整个长春宫，唯一的闲人，就是我。
于是——
“南笙，你若无事的话，便陪李乐去看看嫁衣吧。”婉妃拉着李乐的娇手，真是满心的喜欢，怎么看都是极顺眼。
我连忙说道：“婉姨，我请了人帮我修琴，我的那把七弦琴前几日弦断了。”
婉妃眼睛一亮，“可是秦家公子？”
还没等我说完，李乐瞧着我笑起来，漂亮得恍若凤凰花，打趣道：“南笙，你便陪我去一趟吧，你我自小便要好，你又是萧敛哥哥的妹妹，陪我这个好朋友去看嫁衣，难道还比不过你会情郎去！”
其实约人修琴只是我心口胡诌的理由，听她这样说我只好说道：“不过是修琴的师傅，你和婉姨都想到哪里去了！陪你去便陪你吧，谁让你是我的准嫂子呢。”
李乐站起身来拉住我的手，“放心好了，以后我嫁给萧敛哥哥同他一般对你很好很好的。”
我抱住她，如同从前，笑，“我知道。”
李乐在我耳旁问道：“南笙，你会祝福我的吧？”
她的嗓音中带着颤抖，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我拍了拍她的背：“当然。”
李乐轻声笑道：“还好有你。”
雅致的马车摇摇晃晃穿过长安城中，在青石板路上洒下一长串‘吱呀吱呀’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回头注目。马车在‘明罗坊’前停下来，赶车的马夫将马凳放下来，率先出来两位清秀婢女，在一旁候着，挑起马车前面的珠帘。
一个绛红色锦罗裙的少女托着婢女的手袅袅走下来，眼如春水，口含朱丹，明艳动人。她回头，便引得长安街上的公子们纷纷驻足，只听她笑：“南笙，快下来吧。”
若说绛红罗裙的少女是明艳不可方物，那后一个白色宫装的少女便是世间难寻的清丽。
我笑道：“怎么，那么想看到你的嫁衣？”
李乐拉住我的手边往里面走边说道：“当然啦！哪一个少女不想穿上嫁衣，给自己的夫君看到自己红嫁衣的模样？这里的绣娘手艺是长安城中最好的，我娘亲可是拿了九十九颗夜明珠命绣娘镶在我的嫁衣裙摆上。”
九十九颗夜明珠？我想了一下皇后的凤冠，有些恶寒，“李夫人倒是待你极好。”
李乐扬起下巴，“那可不，我可是我娘最疼的小女儿。”
婢女早已进去打点，等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明罗坊的老板迎上来，行了个礼：“贵客来临，有失远迎。”
李乐还礼，问道：“师傅，我的嫁衣呢？”
“姑娘请跟我来。”
大红色的绸缎置成衣底，金丝线勾勒出牡丹的花纹，一针一线极细密将那九十九颗夜明珠缝在了那些怒放的牡丹的花心上。
我看着那红嫁衣，想象着若是李乐穿上，该会是怎样令人心动的模样。
李乐柔嫩的手指拂过那嫁衣，眼睛中似乎也被那红嫁衣的颜色浸染光芒，她出声道：“真好看。”
那掌柜的笑吟吟地说道：“姑娘可还满意？可要看看准备着的首饰。”
李乐扬起一抹明艳的笑，“那是自然。”
掌柜拍了拍手，几个小厮便托着香檀雕花的盒子低头走上来，一路看过去清一色的真金打造的首饰，上面点缀着各式各样的宝石玛瑙。李乐细细瞧着那些首饰，似乎是不愿意放过半分瑕疵一般。
我晃得眼睛疼，便走到最后。一根凤凰花的碧玉簪子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挑出来，发现那根凤凰花样式的簪子是用难得的玉石雕出来的，触手生温，“李乐，你看，这根簪子很趁你。”
李乐抬起头来，目光触到我手中的那跟簪子的时候，脸色便变了，从我手中抢过簪子厉声问道：“掌柜的，这根簪子从哪里来的？”
那掌柜也有些茫然，“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李乐握着那根凤凰花的簪子，面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几乎是慌乱与害怕，“别装神弄鬼，你有本事就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
我拉着失控的李乐，“李乐，你怎么了？”
李乐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南笙，我们快走！我们快离开这里！”
我见她这样紧张，连声应道：“好好好，我们离开这里。”
一声轻浮的笑声传来，我一惊，“大胆，谁在那里！”
那些拖着盘子的小厮却立刻从盘子下抽出匕首来，没等反应过来匕首便已架在我们脖子上。两个侍女和掌柜没等发出一声便被人拿走了性命，我和李乐都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我们面前，不由得看了对方一眼，恐怕看到的都是惊惧。
李乐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胳膊，却想起从前一直随身的鞭子早已被父亲没收了。
我压住心里冒起的害怕，竟可能地冷静说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绑架我们，难道，还不敢露出面目吗？”
厢房中传出一道可以压低的声音，“有人买了你和你旁边那位姑娘，一个生一个死生死未定，但若是见到了我的样子，那便都只能死了。”
匕首严丝合缝地贴着脖颈的皮肤，我感受到身旁的李乐害怕到极点，紧紧握着我的手心中是慢慢的冷汗。
我紧紧地攥着袖角，“那你应当知道我们是谁，若是放了我们，对方出多少，我们加倍便是。”
那人嗤笑，“我自然知道，一个是李家小姐，一个是南笙公主，这般颜色的女子整个长安城中有哪里会有其他人呢？只是对方的价钱，恐怕你哥哥加上李家是出不起的。”
我心中约莫是有了底：“若说连萧敛加上李家都出不起的价钱，整个南夏恐怕只有二皇子背后的洛氏一族。”
“素闻公主才智过人，今日才算领教。”那人顿了顿，“只是，太过聪明，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既然公主冰雪聪明，不如猜猜你和你身边的李家小姐，谁生谁死？”
李乐脸色煞白，呵斥道：“你若是敢动我和南笙，若今日我不死，来日定要你加倍偿还。”听到他这样说，架在她颈旁的匕首竟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小小的血痕。
李乐何时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气得又怕又怒，一双大眼睛中一下子便裹着盈盈眼泪。
我连忙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对着厢房中的人说道：“我死她生。”
“你怎么这样肯定？”那人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你怎的不怕？”
我自动忽略了后一个问题，“你若是真的弄伤了李乐，恐怕到时候不但领不到赏钱，恐怕还会被人重重责罚。”脖子上传来刺痛，我用余光狠狠瞪着旁边用匕首抵着我脖子的杀手，继续说道，“你若是杀了我，便是做了他人手中的刀。行刺公主被查出来，这罪名，恐怕随便能担当得起的吧。”
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他走到我面前，慢腾腾地拔出匕首，然后一寸一寸地将匕首冰冷的匕面贴在我的脸上，“行刺公主的罪名我担当不起，既然这样，便不能白白便宜了公主您。”
我低垂着眼，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胆怯：“你待怎样？”
男子低声一笑，那闷沉的声音真是熟悉，但是我又想不出来到底从哪里听到过，他说道：“听闻公主正是四皇子的心头肉，不知道这公主这迷得东辽大王子神魂颠倒的花容月貌要是被我手中这把刀给毁了，区区是否要被四皇子碎尸万段？”说完，他觉得便仰头长笑，似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异常好笑。
我也跟着笑，他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我冷冷看着他：“我笑你自作聪明，其实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你若是就此伤了我，别说我哥我父皇不会放过你，拓跋衡可会放过你？你这样自作聪明，难道不会被你的主子先碎尸万段正好当他的替死鬼了吗？”
空气中流动着僵持的气氛，那人放开了紧贴在我脸颊上的刀子，沉沉笑：“说的不错，那便统统带走。”
推搡之间，我悄悄将脖子上的半心佩摘掉，顺着裙子在别人看不到的方向掉在地上。
在玉佩坠地的时候，为了不让人发现，我故意冲压着我走的那个人大声说道：“推什么，我自己会走！”
我们被蒙着眼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解下蒙眼的布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身处一间暗室。四周墙壁上遍布青苔，四角上还有蜘蛛结下的网，从小小的天窗上洒下的光将整间屋子衬得更加阴森。
李乐不安地扭动着反被人推搡了一把，跌趴在地上。她嘶了一声，我连忙蹲到她身边，看见她娇嫩的手心中被地上的泥砖蹭破了皮，将她扶起来，对那人怒目而视。
我冷冷说道：“奉劝你一句，若是事情每到做绝的份上最好别把自己的生路给断掉。”
那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不过也没再为难我们，哼了一声扭着打屁股转过身砰地将门锁住，声音之响将两边墙壁上的青苔都震得掉了几分。
我扶着一瘸一拐的李乐朝暗室中唯一的一张草床走去，李乐捂着鼻子皱眉：“这种地方哪里能住人？”
我叹了一口气：“床还是地，你选一个吧。”
李乐纠结了半天，也明白如今我们是别人的阶下之囚，只能暂时忍着坐了上去。
来的时候，我故意将随身佩戴的玉佩掉落在地，就是希望萧敛会看到。
我喃喃道：“萧恪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纵使如今洛氏一族气焰极盛，可他这样子做若是被人发现了，会有什么影响我想他应该比我要清楚。
李乐抱膝，“南笙，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那些人……那些人看起来都好可怕……”
我揉着太阳穴，安慰她：“不会的。那个人是十有八九是在吓唬我们，他们要对付的，应当是哥哥。”
众所周知，李乐是萧敛未来的妻子，而我是萧敛的妹妹。
萧敛如今有着军权，若是将我们其中一人杀了，恐怕萧恪此时还没有那么大的筹码跟萧敛彻底撕破脸皮。只是，若是我见到了萧恪，恐怕我的小命到那时才会难保。
“萧敛哥哥？！”李乐蹙眉，“为什么？”
我嗯了一声，尝试着将自己放在萧恪的位置上：“我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原因：一来近日边关告急，若是哥重回边疆那便等同于纵虎归山，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二来，于情于理，恐怕萧恪是不想让你嫁给哥的。”
李乐有些急：“那我们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我说道：“你先不要急，我暂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