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丝丝缕缕缭绕着檀香的香气，台烛上的灯芯时不时‘噼啪’一声。
萧敛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素色的纱帐，唔，是他自己的房间。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左手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右手被人紧紧压住。
他微微侧脸便看见伏在自己床边压着自己的手的南笙，松了一口气般，他笑起来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手抬上抚上她的顺长的头发，却不想惊醒了她——
“醒了？累吗？”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听着有人笑着问我，嗓音甚是熟悉，便下意识地回到：“嗯。”等神明清醒过来，才愣愣地看着笑看着我的萧敛，脸色苍白衬得眉眼极其的浓烈，如同墨染，如同暗夜。
睡意一下子跑得一干二净，我抱住他，又哭又笑：“哥，你终于醒了！”
“扶我起来。”萧敛刮了下我的鼻子，说道。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深怕碰着他身上的伤口，“我去通知婉姨，你不知道，她都要吓坏了！”
萧敛右手大力拉住我的手，我回头，只见他淡淡地笑，“别急，先陪我说说话。”顿了顿，他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帮我倒杯水吧，口渴得紧。”
我赶忙倒了杯水递给他，萧敛却微微蹙了蹙眉，“手疼，喂我。”
他如今这副娇气的模样若是传出去的话，恐怕没有人会信我南夏最威风赫赫的琅嬛将军会是这副小孩子的模样。
不过，我抿嘴一笑自然不会将萧敛这副小孩子脾气的一面告诉其他人，手捧着杯盏小心地凑到他嘴边，柔声说道：“哥，小心烫。”
萧敛虽然喝着水，那双好看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似乎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一般。
杯盏中水已喝碗，我收回被子脸上发烫，瞧着他：“哥，你干嘛老盯着我？”
萧敛拉住想起身的我，“你陪我一会儿。”
如今我已经及笄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一般赖在萧敛的身上，我将水杯放在一旁，伏在他的床边心疼地碰了碰他的左手，语气中带着埋怨：“怎地伤得这样重，胜负难道就真的这样重要？”
萧敛没受伤的右手微微用力地捏了捏我的鼻子，淡淡说道：“难道不重要？难道，就真的让你因为父皇的旨意嫁去东辽，嫁给拓跋衡？”似是有些无奈，“若你不喜欢，不管是谁，哥都不会同意的。”
我鼻子一酸，隔着锦被枕在他的腿上，在萧敛看不见的一面眼角迅速地滑落一滴泪，“对啊，哥总是最疼我的。”
萧敛摸着我的头发，笑：“真父皇与皇后可有再难为你？”
我摇头：“没有了。皇后估计是对我绝望了便放我回来了，父皇自进了寝宫便再没出来过，朝堂上的事情便由萧奉和萧恪共同监国。”我犹豫了半响，缓缓道，“哥，其实你这一步走错了，惹得父皇那样生气，这，不值得。”
萧敛啧了一声，“傻丫头。”
若要后悔，当初便后悔了，不是不曾想过这会让他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可是，那又怎样？
“南笙，”我抬起头看向他，可是萧敛却撇过头看着窗外的曦光，似是艰难开口，“如果你要喜欢一个人，你会喜欢怎样一个人？若是想嫁，想嫁给怎样的人？如果有喜欢的人，记得，一定要告诉哥哥。”
不知是因为晨曦的光太过薄凉，还是因为其他，我发现似乎从来都是挡在我身前为我挡去一切风雨的萧敛，在问出那些话时，那样脆弱，似乎我即将说出的答案会让他陷入绝望。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整齐的剑眉间的丘壑，想要把那些纹路抚平开来。
他捉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目光薄凉，恍若星火灼烧。那一刻，我差点想告诉他我心里那朵偷偷长出的枝芽开出的花，可是我不敢只能笑着告诉他：“哥，我会的。”
门外小童子唱和着‘婉妃到——’
萧敛缓缓松开我的手，我站起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抚弄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婉妃见到萧敛喜出望外，坐在床畔，“敛儿，好点了没有？”
萧敛温和又迟疑地点头，“娘，我没事。”
婉妃转过头：“南笙这孩子也是，怎么哥哥醒了，也不着人告诉大家一声，也好让我们大家放心。”伴在婉妃身旁的李乐偏过头看着我，蹙眉疑惑又似不甘的神情。
萧敛抢在我前面说到：“娘，我才刚醒，不关南笙的事。”
婉妃笑道：“好，那就不说这个了。你瞧瞧，李乐知道你受伤之后着急得不得了，没等天亮便进了宫找我。你还不好好谢谢人家。”
李乐接到婉妃的眼色立刻上前一步，柔声问道：“萧敛哥哥，老哥听你重伤后便着我拿了家里最好的伤药给你。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多出的是武将，所以外伤的药一向是最好的。”：
萧敛温和说道，“替我谢谢李远。”
婉妃诶了一声，责怪地看着小脸：“怎么也不谢谢李乐，人家可是专门来看你的。”
萧敛点头：“那多谢你了。”
婉妃乐呵呵地站起身来，“南笙，跟我出去看看敛儿的药煎好了没有。”
“诺。”我垂眼看着地面，婉妃拉着我的手便往外走去。
穿过一道石拱门，婉妃轻轻拉着我的手，缓缓说道：“说到底，这次是敛儿的莽撞。若是那东辽王子真心喜欢你，嫁给他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机会，只是，从此只能远走故乡。婉姨看得出来，那秦家公子也对你上心，若说夫婿他也是个好的选择，只是，还是让敛儿给搅了。”
我心里泛酸，反问道：“是吗？”
婉妃叹了一口气：“你和敛儿都是聪明又孝顺的孩子，可是在这婚姻大事上面却一个比一个让我头疼。”
阿斑从天上传来明亮的叫声，转眼间便落在了我的肩膀上，亲昵地用喙蹭了蹭我的脸。
“南笙，这只游枭便是那东辽的大王子送给你的吧。”婉妃问道。
没办法否认，我只好轻轻点头。
婉妃拍了拍我的手，打趣地笑：“你小的时候我便总觉得你太过漂亮终不是什么好事，这下，倒是真的摊上大事情了。”
阿斑的脚上绑着密信，我取下来摊开来，其实想想也知道只有拓跋衡能通过阿斑找到我。
‘长安城口，不见不散’
婉妃自然看到了，“听闻今日东辽的大王子便要归国了。”
一想到他把萧敛伤成了那个样子，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干我什么事！”
婉妃笑，“人家不是在上面写清楚了吗？”
我拍开阿斑的翅膀，“那也是他的事情，他让哥伤得那么重，还想让我去送他，别做梦了！”
婉妃道：“听婉姨的一句话，去吧，没准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呢。”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敛儿的药恐怕也差不多了，婉姨去看看。”
我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心上的八个大字，切了一声。
长安城门外，身为礼官的侯生真是见到拓跋衡悠哉悠哉地坐在茶肆中喝着凉茶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感觉求神容易送佛难。那些一同跟来的东辽武士也跟煞星一般站在拓跋恒身边，好似根本不着急的样子。
等到拓跋衡要了第八壶，侯生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东辽武士，没等凑到拓跋衡面前时便被赫罗挡了下来，只听他嬉皮笑脸地问道：“老头儿，你要干嘛？怎么，想求大王子带你一起回东辽啊？”
喀什抱着弯刀，“赫罗，人家现在已是南夏的礼官，又不是当初的牧羊人，怎么说话呢！”
赫罗夸张地哦了一声，抱拳：“真是失敬失敬呀！”
侯生懒得跟这群瘟神多费口舌，向拓跋衡问道：“敢问大王子，何时能动身？老臣怕，若是再晚一些，王子在路上恐多有不便。”别一拖再拖，又拖到明天吧？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拓跋衡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催什么，真烦人！”
赫罗揪着侯生的胡子，调笑道：“我们爷正心烦着呢，老头儿，我劝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侯生拍开他的手，“你这混小子，简直不成体统！”
赫罗正想逮着机会跟侯生玩玩，却被喀什用刀鞘拍了下，他转头瞪着喀什：“你干嘛？”
喀什冷眼瞧着他，无语：“你听不到什么吗？”
赫罗长长地嗯了一声，偏头：“马蹄声，有点意思，是匹难得的好马。”
喀什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下巴一扬，哼了声：“能不好吗？”那匹曾经夺了济缘节头筹的黑马，是萧敛的坐骑，“她终于还是来了。”
赫罗高兴得跳起来，连忙拉着拓跋衡：“爷！爷！南笙来了！”
拓跋衡脸色有些不自然，一巴掌拍在赫罗的脑袋上，“爷我没长眼睛呀！”
我翻身下马时，侯生走上前来，“公主，你怎的来了？”他恍然大悟，“不会是——”
我看了一眼拓跋衡，对侯生说道：“我来解决一些私事。”看着拓跋衡还是在教训人，不由皱眉，高声，“你叫我来是让我看你怎么教导下属的吗？”
拓跋衡挑眉，背着手走到我身边：“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小爷我正想走了呢！”他的话一出，所有人幽怨的目光便射在他身上。
我撇撇嘴：“那好走不送！”
拓跋衡琥珀色的眼一瞪，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他便抬头看天装模作样地吹着口哨。
我看着他：“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他伸手拽住我，冷下脸：“所有人现在立刻消失在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人走得已是差不多干净。侯生本来不想走的，但是奈何被赫罗和喀什一人拽着一条胳膊生生拖开。
“喂，你就不能丧着脸！小爷我还没死呢！”
我看着他：“你是生龙活虎，我哥还在床上躺着呢！”
拓跋衡语气拔高，气道：“你心里就只有萧敛一个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这样听他的话，就这样在乎他？”说着，他语气中便带上了委屈，“不是只有萧敛一个人受伤，我也受伤了，而你眼中从来都只有他！”
我冷冷说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好了我听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拓跋衡泄气说道，神情带着落寞，他拉住我的胳膊，轻声说道，“其实，我想说的不是那些。”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那些。
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说会儿道别的话。
其实，我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从怀中拿出那枚天蓝色的耳坠戴到我的耳朵上，见我惊异的目光他自嘲地一笑，仍然霸道地说道：“我拓跋衡送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将一份朱漆封涵不舍地同样也交给我，我问道：“这是什么？”
拓跋衡摸了摸我的头，“你哥是聪明，他说我低估了他，但他同样也低估了陛下。这是陛下交予我的国书，上面……其实我多希望你不来，”我惊愕抬头，拓跋衡痞痞地一笑，“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将这份国书带回东辽然后等着你们的父皇把你绑了嫁到东辽来！”
他珍重地抱着我，叹了一口气，“放牧的姑娘，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等你长大嫁给我。”
“虽然每次都想逗你开心，但是好像每次都会惹你生气。虽然你让我生气，可是过了那么久我还是不想忘掉你。”
我开口想说什么，却被他嘘了一声，“我不会放弃的。如果你后悔了，就让阿斑告诉我。只是，南笙，别让我等太久。”
这是他与萧敛之间的约定，既然输了，那便应光明磊落地遵守承诺，只是——
“千万不要喜欢上其他人，若是喜欢了也千万别让我知道，不然，”他将我一缕鬓发顺到耳后，极亲昵地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我捏着手中那封沉甸甸的国书，在拓跋衡不曾如此郑重过的话中久久不能回神。
拓跋衡打了个手势，喀什便把马牵到他身畔，不动声色地瞪了我一眼。拓跋衡利落地翻身上马，冲我打了个响哨，亚麻色的碎发隐约挡住他琥珀色的眼眸。
“记得好好照顾阿斑还有自己！”拓跋衡嘴角带着痞痞的弯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大声哟呵一声策马扬鞭带着他的随从离去。
我摸了摸耳朵上那个冰凉的坠子，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便将它小心地取下来放在手中。
登上城楼，侯生呼出一口气，“可算是送走这群混世魔王了！”
我笑笑，问：“先生何时成了礼官？”
侯生迎着风胡须飘飘，“如今虽说是二皇子与三皇子共执朝政，但公主也知道三皇子醉心于诗书，于权术之道根本不上心，可以说朝堂上已是二皇子一人只手遮天，自然要党同伐异一番。哼，好不威风，好不得意！”
我捏着手中的国书，又望着远处一轮沉阳，一时之间不由得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