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我心中虽然十分感动,但更多的是焦急。这个呆子,文后又不是当事人,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文后作为一国之主,她首要考虑的当然是国家的利益。
于是我上前几步,扬声道:“太后,可否容微臣说几句?”
文后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淡然道:“但说无妨。”
“微臣以为,程将军乃是我大盛将领,熟知我军军情,这一点,北娄必然知晓。若将军和亲至北娄,难保他们不会设法从程将军身上窥探我军机密。虽然程将军必定不会主动告知,然臣听闻,江湖上有一种催眠术,略施小计,便可使人在昏睡状态下吐露隐藏的秘密。几位大人也都提到北娄此次求婚十分蹊跷,恐怕此事绝非单纯求婚那么简单。”
这时,文后突然笑了起来:“尔等的顾虑,朕自然明白。朕不过是见程爱卿被北娄可汗看中,与他开个玩笑罢了。明日朕便会在朝堂上婉拒北娄使者,不过既然他们送来了不少贡品,那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霍爱卿,回礼之事由你全权负责。路爱卿,你准备一份我朝适婚世家子弟名单,明日早朝呈上。”
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我深吸一口气,偷偷地扫了暮云一眼,见到的是同样如释重负的眼神。
散朝后,众臣纷纷前往天牢方向迎独孤将军出狱。暮云朝我点了点头,也随大流而去。我想着该找曹怀清,好好谢谢我这个刚认的义兄。
走了没多久,只见一匹黝黑发亮的骏马缓缓驰来,马背上的正是被特许在宫内驭马的太后新宠曹怀清。
行至近前,我看左右无人,便深深一揖道:“筱天多谢义兄大力相助。”
曹怀清翻身下马,虚扶一把道:“我的好妹妹,快起来。这么说太后已经赦免独孤将军了?”
“是,就刚刚,文武百官都到天牢去迎接独孤将军了。独孤将军能够脱险,全仗义兄从中斡旋。”
“我不喜欢你叫我义兄,听起来生分得很。叫我哥哥或者大哥,都行。”
“好,妹妹多谢哥哥,哥哥最厉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其实能否说动我义兄,我也没有十成把握,而我义兄能否说动太后,更非我所能左右。”
“正因如此,才更显出哥哥的仗义和能耐。哥哥的恩情,妹妹和几位大人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投桃报李。”
“其他人铭不铭记哥哥不在乎,只要妹妹你记在心里就好。说到投桃报李,不知你打算怎么报,以身相许吗?”
知道他只是拿这事开玩笑,但如今我与暮云定下婚期,若因此产生误会就不好了,于是我肃容道:“除了以身相许,其他的都可以。妹妹是有未婚夫的人,还望哥哥今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他愣了愣,讶然道:“你有未婚夫了,何以我从未听说?是哪位郎君如此有幸,能赢得我大盛第一才女的芳心?”
“太后刚封的定远将军,程暮云。”
“原来是程将军,程将军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倒也还算配得上我妹妹。不过我怎么听说今日北娄使者向我朝求婚,指定的人选就是我这个准妹夫呢?”
“哥哥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听说了?”
“我一个闲散游民,方才在鸿胪寺听人说的。北娄人放着那么多王公贵族不选,偏偏选了一个平民将军,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我这个准妹夫在北娄时欠了什么风流债,如今人家来讨债来了?”
“不可能,暮云不是这样的人,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好好好,妹妹不喜欢听,哥哥不说就是。”
话说到这里,我已无心再与他多言,客套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忙完一日的公务回到泰星殿后,我知道今天还有最后一关要过,那就是向盈盈解释。之前见盈盈的情绪一直不是太稳定,我们的婚讯迟迟未曾跟她说起,今日被北娄使者这么一闹,情况就变得十分被动了。
谁料待我战战兢兢地解释完,盈盈竟出奇地冷静。她笑晏晏地拉起我的手,嗔怪地说:“姐姐,我在你心目中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和程大哥才子佳人、郎情妾意,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之前对程大哥是有些爱慕之情,但我知道程大哥他眼里心里只有你,根本容不下其他人。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生气?”
我抚一抚她的脸颊,感动地说:“好妹妹,这世上定有一个懂你、疼你、爱你的男子在等着你,他会视你为唯一,与你白头偕老。”
“嗯,会的。”盈盈咬了咬嘴唇,蹙眉道:“我担心的是,北娄这次求婚可能另有图谋。之前在北娄时,我已看出那嘎尔迪郡主对程大哥有意。且我听闻,她曾私下恳求巴勒那为她赐婚,可是巴勒那嫌弃程大哥没有北娄血统,出身又不高,一直没有同意。如今却大张旗鼓地向我朝求婚,实在令人不安。”
“还有此事?该不会是他们发现了你们之前入北娄密谋之事,想要找暮云报仇吧?”想到这层,我不禁心烦意乱,又转念一想,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也不对,他们若是要报仇,派人暗杀或者设法陷害暮云就好,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呢?”
“也是。姐姐,你别太担心了,反正太后明日便会回绝了他们,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便也不重要了。”
“你说得对,不重要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翌日朝会上,文后以暮云已有未婚妻室为由婉言谢绝了北娄使者,同时让礼部呈上了一份我朝适婚世家子弟的名单,表示名单中的人可以任由北娄挑选,作为郡马人选。
北娄使者很不情愿地收下了名单,表示会将此事禀报给他们可汗,再作定夺。
散朝后,我一面走,一面装着若无其事地对暮云说:“你可知道,北娄到底为什么点名要你做郡马?”
暮云侧首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是没有一种是站得住脚的,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睨他一眼,忍不住打趣道:“如今巴勒那膝下没有成年子嗣,他的乘龙快婿可是有希望继承可汗大位的。我听说那嘎尔迪郡主对你情有独钟,你真的不考虑去给她做郡马?这样江山美人可以兼得的好事,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哟,我闻闻。”暮云说着作势吸起了鼻子,装腔作势地说:“啧啧啧,好酸呐。今日泰星殿的早膳定是放多了醋,否则怎会有人一张嘴就那么酸?”
我白了他一眼,嗔道:“我就是喜欢吃‘醋’,吃酸的对身体好,不行嘛?”
暮云闻言狡黠地笑了起来:“都说‘酸男辣女’,我夫人如此嗜酸,看来是要为程家添许多男丁了,哈哈。”
我一时语塞,又羞又恼地转身要走:“哼,不理你了。”
“别别别,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好不好?”暮云敛起笑容,正色道:“你不理我我找谁商量婚事去啊?你看,其他的事情都好办,宴请的宾客名单可马虎不得。趁明日休假,我们一起去郑府将此事定一定吧。”
暮云说得没错,婚礼要准备的事宜,其他的只要有钱,都能办妥。唯独拟定宾客名单,即便是在普通人家,那也是一件十分伤脑筋,他人又无法代劳的事。更何况现在我和暮云均为朝廷命官,这件事情就显得愈发复杂了。
翌日一早,我交代了碧水几句后,便出宫赶往郑府。
这些日子为了给我们两对新人准备婚礼,全家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我一再向长辈们要求婚礼尽可能简单低调,但此时的风俗如此,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个环节缺一不可,因而要采买、布置的东西也实在是车载斗量,花钱如流水。
商议了一上午,宾客的名单总算有个初稿了。午餐时分,一家人坐下来吃点东西,休息一阵。
暮云满怀歉意地对我娘说:“两位夫人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地为我们准备婚事,让你们受累了。”
舅母心直口快地说:“嗳,程将军你这是什么话,这都是我们做长辈的应当应分的。你们两对新人能热热闹闹地一起成亲,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暮云拱了拱手道:“这本是两家人的事,只是我的家人远在渝州,一时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已致信家父,家父回信表示,他交代完生意上的事后会北上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此外,他已派我的乳母和书童带上聘礼先行赶来。”
阿娘摆手道:“让你父亲慢慢来,时间还有宽裕。怎得又送聘礼来呢?你先前已然送来了许多,渝州到永安山高水远,让他莫要再麻烦了,人来就好啊。”
“伯母,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您就不要推辞了。我乳母沈大娘和书童赵六儿与筱天也是熟识,他们来了也好与筱天叙叙旧。”
“是吗,那等他们来了我一定好好招待。佛祖保佑,你们终于修成正果了。去年我曾在佛恩寺许愿,如今心愿得偿,我也该去还愿了。筱天,你难得回来,不如下午陪阿娘去一趟佛恩寺吧?”
我笑着说:“好,那我们吃完便去,我让秦叔备好马车。”
暮云闻言道:“我送你们过去。”
我回绝道:“不用,你不是还要回军营嘛。我会多带几个家丁的,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