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外拉着海顿的大提琴手显然被简皎月这声惊呼惊吓到,以至于拉错了一个音。好在服务人员的脑子还算清醒,立刻把两位要的东西一起放在托盘里送上。
门关上,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裴书临静静地看着她,就这么怔神的片刻,似乎又看见十七岁的简皎月:迷糊高傲、缺心少肺、语出惊人,也爱肆意地笑。
可四五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从她进门那一刻,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全是戒心防备。
恨她恨到想敲死她?
虽然不知道她脑洞怎么长的,但裴书临还是拿着那把金属锤,半蹲在她面前配合地问:“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恨你?”
男人清澈点漆的黑眸渐渐和年少时的模样重合,像以前的很多时刻一样,裴书临总是不自知地为了她屈膝。
恨她才正常吧?总之他们不是好聚好散那类前任的关系。
简皎月知道自己高中时的臭脾气和渣女德行,追他时掏心掏肺,在一起了又爱□□闹,分手那天更是没半点留恋和耐心。
顾不得和头发较劲,简皎月谨慎地看着他,闭口不提从前:“恨我把你几百万的表缠头发上了?你放心,我就一剪刀的事儿。”
裴书临捻过她那一撮被挠乱的头发,十几根头发缠着两颗钻石凹进指针里,上面显然还有残留的定型喷雾和细闪。
充分说明了什么叫美好的事物不能近看,否则全是破绽。
简皎月就着这姿势也没动,小声问:“你拿锤子干什么?”
他语气平平:“砸开这两颗钻,省得你剪头发。”
要是在以前,简皎月自然觉得她几根头发都比这小破钻金贵。但她现在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钻石怎么砸啊?还不如直接剪。”
裴书临:“八面体解理知道吗?”
简皎月感觉在这位前男友的智商碾压下,她又成了文盲:“什么解理?你又讲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如果你锤子锤偏了,我的脑袋可能会现场解体。”
她因为涉及到知识盲区而不自知地唠叨起来,裴书临唇角略扬,耐心科普道:“钻石硬度不高,施力方向正当的话,不大的力就可以让其沿解理面裂开。”
这是一种很传统的钻石切割方式,常玩玉石的人自然懂这门道。
恰好徐老爷子退休搬去帝都之后就好这口乐趣,常让他陪着去古玩市场敲石头。
话音刚落,裴书临一锤下去。令两颗小钻石碎成块状,平铺在他掌心,而那块价值不菲的表也顺势掉在地毯上。
简皎月觉得头上顿时轻了不少,手摸了摸,原来是珍珠夹子也一并掉在他手上了。
夹子还了她,但那块表显然要被他丢弃,简皎月暗暗记着改天一定要买一块新的还回去。戒指历经这一遭终于安安稳稳戴进她的无名指,女孩手指纤细白皙,被银戒衬得更为矜贵。
仔细一看,钻石两边居然已经刻好他们名字的字母缩写,不得不感慨裴家的办事效率。
临街的窗户还能看见简家的车停在路边,金蓉自然也在等她。
简皎月回归正题:“那我们这算合作成功了吗?”
“你指婚约?”
“是啊。”也许是因为和裴书临隔着一层旧恋人的关系,简皎月在他面前有种熟络感,“你知道规矩吧?”
裴书临望住她眨好几下的眼,淡声:“什么规矩?”
“联姻呀,我问过有经验的朋友。我们约法三章,互不干扰彼此私生活。但是在长辈面前,该配合的一定配合。”
听出她拉开距离的意思,裴书临不太意外。既然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必定会有多走的歧路。
简皎月手指抵着唇,“唔”了声:“婚礼就不办了吧,我们这种情况领个证就行。我爸爸公司那边的问题……”
他出声打断,有些冷硬:“公司的事不归我管。”
哦,和她一样都是被长辈生意牺牲的子女吗?可能他也只是随波逐流的一方,简皎月了然地点头:“好,明白了。”
其实该谈的也没什么,本以为这一趟是来了解彼此,但裴书临对她算是知根知底。而简皎月虽带着一丝丝窘迫,居然也松了一口气。
尽管是关系尴尬的前男友,也好过随随便便的其他人。
喝过半杯茶,她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门外的服务人员很识相地过来开了门,裴书临站起来,走到她边上:“等等。”
他是不是长个子了?好像比十七岁那年还高好几公分,她额头堪堪至他胸口。瘦削白皙的少年变成了英俊沉稳的男人,他们真的很久没见了。
简皎月一被他靠近就心思不在线,迷迷糊糊仰头,细长的眼尾从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滑过去:“还有什么要求没说吗?”
裴书临抬手,拇指蹭过她下唇唇瓣溢出来的一抹艳色,细细摩挲着。
女孩这次没再有躲开的下意识举动,微张开唇。他喉结一滚,压低下颔在她耳边提醒:“出门前不照照镜子?口红乱了。”
他声音很轻,近似恋人间缱绻的呢喃。有那么一瞬间,简皎月似乎在一旁服务人员的眼里看见了“恩爱情人”四个字。
只是想到这种词代入到她和裴书临身上,还怪惊悚的。
简皎月被退婚的事很快在塑料姐妹的圈子里传开,和裴家联姻的新闻却没多少人知道。
骆天哲趁着她还没嫁出去,特地把人约到酒吧里玩,恰好安纯也在。
“徐维政,曾任中国驻法、奥、美等国的外交大使,还任职过海牙国际法庭大法官,是世界知名的外交家和经济学家。”安纯看着百科念叨,感叹,“大小姐,你这个前男友的外公也太牛逼了!你说会不会他对你余情未了,所以才伸出援手?”
骆天哲噗嗤一笑,指着简皎月:“你要是知道这货在高中有多烂,肯定不会说出裴书临对她余情未了这句话。”
简皎月喝着小酒,闻言抬腿就是踹过去:“滚!我高中怎么啦?多好看一大美女要被你形容成烂人?”
安纯是骆天哲的大学同学,去美国交换那一年才偶然结识了简皎月。
她自然不认识裴书临,更不知道他们之间不懂事时的风月情史:“皎月高中啥样啊?”
骆天哲毫不留情地揭好友的短:“她高中就是一叛逆少女,旷课逃学无恶不作!仗着生得好,还勾搭我们学校的第一名一起早恋,腻了又把人甩开,你说她渣不渣?”
“骆狗哲!你到底哪边的啊?”简皎月恼羞成怒,嘟囔,“什么第一名,第一名怎么不去清华北大读?”
骆天哲高中时候没少见过简皎月折腾人,拿开她手上的酒:“姐姐诶,有点常识好嘛?你老公是我们那届高考省状元,帝都那所外交学院很出名的,曾经的录取分数线比清北还高!而且人家很明显是跟着外公脚步从政,难怪读书时候这么低调,都看不出是个富二代。”
“没常识”的简皎月听得别扭,挠挠脸:“怎么就我老公了……”
骆天哲认真寻思:“那难道是我老公?”
安纯在一边听着他们斗嘴乐开花,一颗花生米丢过去砸中他脑门:“你怕是有那个大病!”
好友茶话会被楼下司机的一通电话打断,说是金蓉让她回去签字。简皎月活了二十三年以来,属这几天签署的名字最多。
婚前协议合同、股权转授、房产迁入……就这一堆要签署的财产文件都花大半天才看完。
起初她还想着仔细看看条款,毕竟这会儿就算有对自己不利的合同,自家律师估计也不会说。
到最后签名签得麻木,手关节一捏都咯吱作响。
她索性自暴自弃,心想要是裴书临想卖了自己就卖吧。
法治社会,她不信有人敢要!
但一想到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总觉得结个婚已经像是把自己卖了。
脑海里想起和世家公子订婚几年的安纯安慰她说:数数这份婚姻给你家带来多大经济效益,把他当成你的金主,就会嫁得心甘情愿了。
说是互惠互利,但简家显然是占了裴家荫处。简皎月还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而后挫败地趴在榻榻米上:她还真值钱呢。
丢在一边的手机来了一个电话,她懒得拿过,直接垂头丧气地伸长手开了免提:“hello?jane.”
那边没有回声。
简皎月坐起来点,看着这个陌生的连号号码,试探:“哟卟塞哟?”
“……”
“谁啊?”
“……”
“再不出声我就挂了。”
真烦人,大晚上的居然还有恶作剧电话。
那头在她挂断之前总算出了声,只是冷淡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悦:“你没存我的号码?”
嗯?是她的“金主”。
简皎月听出那边低沉的情绪,一个激灵:“存了的,刚才没看清来电显示。”
裴书临顿了两秒:“在做什么?”
“签合同呀,好多合同。”简皎月萌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同情地问,“裴书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有个哥哥的话,会不会就不是你娶我了?”
话筒对面的男人轻皱眉,戴着戒指的手指在窗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一声:“你想说什么?”
简皎月平躺着,视线上方是银光灯散射的天花板:“就是觉得你会不会后悔啊?我们……”
话没说完,那端居然直接把电话挂了。
简皎月被人撂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深呼一口气。她觉得可能是因为骆天哲上次说的话真的让她有了一点点愧疚,所以才对他没发脾气!
她继续看合同,喝了口水的时间,微信叮咚一声,多了一个好友添加申请。
是裴书临,头像是个挺眼熟的建筑照片。看似只是随手一拍,但简皎月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高中时候大家还都是用,而那个企鹅账号从出国后,她就没再登陆过。刚同意好友申请,裴书临就发来一条消息,是对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我不会后悔,你没有嫁给别人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