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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出殡

诸人听罢聂芸娘这话,明白她这是要将刘月梅风光大葬,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谢文氏第一个站出来,“打墓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叫我们家那口子去叫人就是了,至于这风水先生,炳才叔那坟地,就是请了人看的,叫我说,不如把月梅婶子葬在一处,也算是你一番孝心。”

“不成不成。”聂孙氏立刻反对,“老大那坟头旁的两块地,说好了是留给我们家的,谁也不能占了去。”

聂炳才死的时候,聂家还是永宁镇上的一大户,虽说是葬到了村里,但那坟地也是请了风水先生千挑万选,能荫泽子孙的宝地,聂孙氏当时就惦记上了,这几年没少为这事儿跟刘月梅闹,刘月梅拖着病歪歪的身子,唯恐自己去了幼子无所依傍,只能应了。

聂芸娘在宫里头待惯了,见过那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自有应对之法,可遇上聂孙氏这一言不合便躺在地上撒泼,一副哭天抢地的架势,她一时间竟有些无能为力,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沈恒安。

虽然不知忽然出现的男人因何会帮着自己,但他刚刚三两下吓得聂孙氏不敢言语,便让聂芸娘不由得起了些期许。

沈恒安被她看着,心中瞬时起了波澜,正欲开口,却被谢文氏给打断了。

“孙杏花,你还讲理不讲理,那南山上明明都是些无主的荒地,自然是死了才能占地方,你活得好好的,一顿能吃四五个黑面馍馍的人,也好意思跟死人争?有本事你现在就拿根绳子吊死,死了我们好让人把你埋过去,成是不成?”

谢文氏这一呛声,聂孙氏顿时没了言语,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要我把地让出来,也不是不行,可凭什么?”

聂孙氏既然松口愿意让地,谢文氏不好再挤兑她,但还是忍不住道:“你这脸皮,当真是比那做墙的青砖还厚!”

“谢庆家的,我敬谢老汉是这三乡五村的里正,才不跟你计较,你嘴上再没个把门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跟我在这儿咧咧什么,你敢做还不让人说了,要不是我这几天回了娘家,不知道月梅婶子病重的事儿,信不信我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什么叫长嫂为母!”

眼瞧着两个人要打起来,村人忙将她们拉开,有人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作甚,炳仁家那口子,你倒是说说,要怎么着,才肯让明湛他娘跟他爹葬到一处去?”

“那可是块风水宝地,说是能保我们家子孙后代发大财的!”聂孙氏念念叨叨,就是不肯撂句明话。

谢文氏忍不下火,怒道:“你有个屁的子孙后代!”

“十两银子,够吗?”

聂孙氏刚一火起,就听着了聂芸娘这句话,当即转怒为喜,一双眼睛等得铜圆,“你说得可是真的?”

十两银子,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年的嚼用,更遑论农户,在场的这些人,恐怕大多数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聂芸娘将随身带着的包袱放到长桌之上,先是拿出油纸包着的饴糖和点心,递给聂明湛,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明湛乖。”

紧接着,她从包袱中掏出一个小帕子,帕子中放着几粒碎银子,一股脑儿地倒在桌面上,道:“我回来的急,身上就这么多现银,赶明儿去镇上钱庄换了银钱,再把余下的给你。”

聂孙氏瞥了一眼桌上的钱,心里估摸着大概有二三两,强压着心中的喜意,撇撇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谁知她话音刚落,那一脸恶相的男人竟走过来,直接接桌上的银两又一股脑儿地放回到了帕子里,团了团,竟是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之中。

聂孙氏一愣,杀猪般地嚎起来,“抢钱啦!二柱子,快给娘把钱抢回来呀,哎呦,我的钱啊……”

沈恒安眉弓一蹙,冷哼一声,从兜里掏出一锭银,正是足额十两,扔在聂孙氏脚下,“别号丧了,吵得爷耳朵疼。”

“你这是……”聂芸娘秀眉微蹙,“无功不受禄,这钱不该壮士替我来出,还是快快收回去吧。”

然而,就在她说话的间隙,聂孙氏已然捡起那枚银锭,先是用牙咬了咬,惊叹一声,“真的,是真银子!”

又叫喊道:“桃儿,快去拿石秤来,秤一秤是不是十两银子。”

一个黑瘦姑娘闻言往里间去了,正是聂孙氏的小女儿聂桃儿。

沈恒安扬眉一笑,脸上的疤痕愈发狰狞,旁人都退避三舍,唯有聂芸娘不闪不避,直愣愣地看着他。

“不妨事,就当是我借你的,改日有了银钱,再还我便是。”男人目光湛湛,深不见底,“聂伯母的丧事要紧。”

“您和我家是……”聂芸娘犹豫着问,她离家多年,不知家中亲友故旧,这疤脸男人瞧上去年岁应当同自己差不多,村人又都不识得,想来恐怕是她爹经商时认得的。

“小子当年受过聂伯父的大恩,聂姑娘只当我是报恩而来。”沈恒安迟疑片刻,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聂炳才为人和善,走南闯北,不知结下多少善缘,村人与聂芸娘并未对这话生疑,聂芸娘又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沈恒安。”

聂芸娘微微一愣,脑海中立刻想到了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承恩侯沈焕,旋即失笑,且不说承恩侯唯一的儿子早在八年前战死沙场,就算是尚还活着,与这千里之外乡野之中的疤脸男人又怎么可能牵扯上关系。

“沈大哥。”聂芸娘低头,朝他施了一礼,糯糯道,“大恩不言谢。”

那声音清脆如碎玉撞珠,让人心神愉悦,沈恒安目光落在她那露出来的一小截白皙脖颈上,薄唇轻抿,道,“芸娘不必多礼,你既要为伯母准备丧葬之礼,家中免不了有些子力气活,便交给我来办吧。”

聂芸娘只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低低应了一声,“那就劳烦沈大哥了。”

话虽如此,可聂芸娘毕竟是在中宫之中做过女官的人,哪怕是没有操办过丧事,在谢文氏的指点下,也很快就上了手,将一应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

谢文氏的相公谢庆从村子里叫了几个打墓人帮着整饬墓室,谢文氏与隔壁村那专门给红白喜事掌勺的厨子打了招呼,而沈恒安从村里头借了辆牛车,带着聂芸娘姐弟俩去镇上采买丧葬用品。

香烛燃泪,纸钱飞扬,花圈白幡在寒风中发出声声哀鸣。

上好的松木棺材抬进了灵堂,村里人都知道,聂炳才家的大姑娘聂芸娘从京城回来了,而且还要将她娘风光大葬。

聂家没有太多的亲戚,聂芸娘问了谢文氏,得知自己的几位舅公住在青阳县,便打发了人去报丧。

很快,刘家就来了人。

沈恒安披麻戴孝地站在门口迎客,旁人纷纷侧目。

聂孙氏小声同聂桃儿嘀咕,“这小子算是个什么东西,又不是咱们家亲戚,凭甚站在门口迎客,要去,也该是你大姐夫二姐夫,聂芸娘也是个傻的,让这恶小子不清不楚地站在这儿,旁人还当是她的夫婿呢。”

要知道,来吊唁的亲戚乡邻来都是拿了东西的,或是一筐鸡蛋,又或是割了一斤肉,富裕的人家还会随上几吊钱的礼,当做是对丧事的帮衬。

聂孙氏本想趁此机会捞些油水,谁知道沈恒安根本没让她沾手这些事。

女儿不应声,聂孙氏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把她的耳朵,“你这个傻货,让你去看看刘家人拿了什么东西来,就知道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愣在这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谢文氏帮着聂芸娘在头上缠了孝,低声道:“你同那沈小子没什么关系吧,刚才有人问我,那姓沈的是不是你在京城招赘的夫婿……”

“怎么可能!”

聂芸娘这辈子根本没想过嫁人的事儿,她以前在宫里当差,这种事不敢想也不能想,否则便是杀头的大罪,出宫之后,她还没来得及想,就骤然得知父死母亡的消息,如何还能再起这些心思。

“秀莹嫂子……”聂芸娘想解释,又觉得这话说不清,她早早地入了宫,对于乡间这些人情往来一概不知,只当聂明湛年纪小,无法独自迎客,沈恒安能够帮衬一二正好,谁知会惹出这些猜疑来,她跺了跺脚,直接往外走。

沈恒安刚把从青阳县来的刘家人迎进门,就瞧见聂芸娘往这边来,眉眼不由得柔和了些,迎上去。

不料聂芸娘突然伸手摘了他头上的孝,“沈大哥,你与我家非亲非故,如何能为我娘戴孝,我知你一片好心,只是这样不合适。”

沈恒安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将那孝拿了回来,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可……”

聂芸娘话刚开了个头,忽然有人匆匆道:“快往里头走,出殡的时辰到了。”

这时辰是早就算好的,耽误不得。

聂芸娘看了沈恒安一眼,无奈地跟着那人进去了。

唢呐声响起,聂芸娘披麻戴孝,握着聂明湛的手摔了瓦盆,在唢呐声中,扶着灵柩,朝南山上走去。

那里葬着她爹,现在,她娘也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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