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龙破茧
封印被解除后,除了天空耀眼的白越见浓烈,并不见任何奇异的现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天又一天等待的宁静。琉璃谷全族在得到族长那一道“可以出谷”的命令后,不少人喜形于色,纷纷迁走。兴许,人心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检测到它最深处的含意。兮辰并不在意这些,她早就料想到了,她很平静,很平静看着熙熙攘攘的村庄从此炊烟不再,很平静地看着那些昔日笑靥如花的脸全是遮遮掩掩的犯罪感,她很平静地嘱咐丈夫好好照顾孩子,一个个挥手作别。她平静地那样冷血,仿佛自己的血肉早已化为铜墙铁壁。当然,看着越来越稀疏的人群,越来越冰冷的屋子,她只会在深夜里叹叹气。是啊,谁会跟自己的生命过不去呢?唯独自己。有时候想想,自己何时练就了这样一副铁石心肠了?炼就这样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她只记得,当爹爹亲手将扬天棍交到自己的手中,自己便对女娲,对雪斑,对琉璃谷有话不完的责任了。对,这是她的责任,她的责任便是亲手,哪怕是逼破,拐骗,也要让自己的亲妹妹完成她应尽的义务。
敌人们在暗处忙的不亦乐乎。魔尊和囹,沦魔君日日紧密商谈,以确保设计出最天衣无缝的计划。天帝仍旧高居帝位,用他在六界极强的探听能力进行着一场又一场关于心机的头脑风暴。
而凌修和兮黛呢?
一个忙着如何在魔父与爱人之间权衡,一个忧伤着即将到来的婚事。水晶铃被搁置在了柜子里,谁家都有谁家愁,他们之间,暂断了联系。
“修,魔尊传你。”一位魔将何时站在了门口。
找我?
….
这样的传唤虽然在所难免,但应对策略尚未成形,他还是捏了一把冷汗。
“魔父。”他恭敬跪地。
囹和沦两位魔君与魔尊并立,看到这跪在地上的刺心骨,他们一个眼神冰冷,一个脸上尽是暗色。
“具体路线,已经定夺了。剩下的关键,就是修了。”魔尊神色缓和,大事即将落定,他心情不差。
“修…需要做什么。”魔尊的愉悦印在脸上,却慌在他的心头。
魔尊走下高台,“三日之后,我们就要行动。你需要先行进入琉璃谷,将五株紫心草焚烧在之前那片森林正中央,这样才能完全解除封印,雪斑的位置便也明了。届时魔界大军一举夺下琉璃谷,雪斑,便指日可待!”
一举夺下?
这几个字,只能将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引进凌修心里。他倒抽了一股寒气。
“魔父,琉璃谷里还有众多生命,还有…人…我们是不是应该….”他竭力试探魔父。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计情感,更甚,我们是魔。琉璃族人知道太多秘密,他们留下来并不是好事。”魔父答。
凌修低头不语,眉头深锁,眼里尽是藏不住的慌张。
“修。”魔尊叫他。
跪着的孩子,身子僵硬,头低的很深,魔尊炎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得不得他的回复。
“修。”魔尊的脸色开始变了。
“魔父…”凌修微微撺紧了拳头,他的嘴唇闪现一丝苍白。
“可否..可否…”他的语气格外犹疑,“可否答应修三件事。”
“…”
高台上至尊的沉默,已经足以将每个人都打入地狱,两位魔君见情势不妙,跪了下来,皆瑟瑟发抖。
“想说什么?”魔尊的语气中,冰冷而震慑。
“修想跟魔父做个约定,若魔父答应了修这三件事,修一定助魔父拿到雪斑。”不管不顾了,他直直将头抬起来,对上那一团隐隐燃烧的暗火。
沦望着这对峙着的两股明显不匹的气势,开始等待着一场好戏上场。牛犊小子,敢跟魔尊谈条件,这下,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了。
魔尊沉压心头的怒意,“说。”
“第一。”凌修吸了口气,“请答应我,不伤害琉璃谷任何一人。第二,请魔尊准许…准许..
“准许修离开魔界。”
“….”
冷寂,死一般的冷寂,冷修只感到空旷的大殿里,自己的声音单薄的来回传响。
“继续说。”
…
“第三,请魔尊….帮修…”他的指甲几乎深深嵌进肉里,紧闭着牙齿,但似乎能听到它们一个个挤压破碎的声音。
“帮修,褪去魔血,修只愿成为一个普通凡人,与魔界再无关联。”
!!!
魔界上下无人不知魔尊炎对凌修的用心栽培,更何况遁魔之人,在这最威严的灵崛殿里,一字一句跟至高无上的魔尊提出这样的要求,魔界万年历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一“信誓旦旦”的宣言空前壮观,足以载入史册。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大殿里无人敢发出只言片语,只等待魔尊那一个转身,撕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修,魔父待你如何?”良久,魔尊转过身来。
“魔父待修恩重如山,没有魔父,就没有修。”他说的很急。
“那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尊,”他低下头来,“讨价还价?”
凌修眼神震惊中逐渐灰暗,僵在原地久久不语。
是啊,自己如何有资格,跟魔尊谈条件?论实力,哪怕再修行上万年也不是魔尊的对手,论良心,也不应该对恩人说如此负心之话。
可是,自己是唯一能进入琉璃谷的人,也就只有这样一个唯一的筹码能确保兮黛平安了。若失去,后果将会是什么,不堪设想。
凌修啊凌修,魔父失去了自己,还有千万魔兵魔将,可自己失去了兮黛,还能独活吗?魔父与兮黛,孰轻孰重?你看得清楚吗?
“求魔父成全,修必当尽心竭力,助魔父一统六界!”
“啪!”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巨响从身后传来,灵崛殿殿前的一根硕大的石柱瞬间粉身碎骨,碎石啪啪打落在刚硬的黑色大理石地上,再如利剑一般齐齐打过来,众魔纷纷使出防身护罩,但仍旧被那尖石穿破,打得皮肤生疼。
慌乱震惊之余,凌修瞥见魔父手中持着一根十几米长的鞭子。那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一根根魔骨连串而成的一根硕长的骨鞭。铮铮白骨上流淌着惨红的血液,一滴滴从骨头上流下,逐渐形成一条细细的血流。黑色的光亮笼罩在暗红的血液周围,发出嗜血贪婪的颤抖。
“孽骨鞭!”
魔界早有传闻。魔尊的孽骨鞭足以有撼动天地之威力,毁灭六界之能量,一鞭下去,神魔皆粉身碎骨。魔界从无一人见过此鞭,众魔纷纷跪地,两眼不敢直视。
“这鞭子上的每一根白骨都是那些背叛过,忤逆过,欺瞒过本尊的魔的下场,本尊在一堆堆碎骨中,淬炼成这一根根坚实的白骨,用他们的血液,怨气,怒意锻造成这足以让任何人都不寒而栗的孽骨鞭。修,你应该知道吧?一鞭下去,挫骨扬灰,连自己的命都没了,你还妄想去保护你想保护的那个人?!”
“本尊一次次给你机会,一次次试探你,警告你,以为你可以知错就改,迷途知返,不料越陷越深。修,本尊对你尽心栽培,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尊的?啊?”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魔尊用一次次的沉默实则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凌修,你竟然如此愚蠢。
凌修跪在地上,一向强撑的他,因为感受到了来自孽骨鞭强大的威慑,手脚也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魔父!”凌修咬了咬牙,“修只是想留住自己爱的人性命,修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她卷入这场战争,只要魔父点点头,她就可以活下来啊!”他哀求着。
“啪!”突然右侧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过后,一道五米宽的裂缝阴森森的裸露出来,从地狱传上的寒气,让人元神涣散。
这下,场上再无人敢发话了,凌修深吸一口气,僵在原地。
“压入绝冰池。”
…..
“是!”接着,便来了一群魔兵,将跪在地上的修连拖带拽的拉走了。修被驾着胳膊,望了望高台上的人,早已经没了身影。
“哼!”沦一手击壁,“都这样了,魔尊依旧未取他性命。”
“他是我们进入琉璃谷的唯一筹码,他能死吗?”囹一向轻蔑这一届莽夫的智商。
“魔尊会怎么对他?”沦回头。
“不知道。”他耸了耸肩,将方才被震慑下的袍子重新披上,走了。
“这牛犊小子,等雪斑一事落定,老子非扒了他皮不可。”沦甩袖离去。
绝冰池的水乃是极寒,魔尊炎建立魔界时,为了建立一套颇有效率的惩罚制度,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便花费自己大半修为建造了这样绝冰池,就是用来惩罚那些犯过错的魔,或是暂时搁置即将要处死的魔。
这可不是泡个温泉浴这么浪漫的事,寒气如毒针般丝丝刺入肺腑直至心脏深处,没每多呆一刻,便是万分的炼狱般煎熬。何况在绝冰池里的,多是些修行尚浅的小魔,受不了这极寒,他们哀天哭地,没冻死在这儿,就会把人吵死在这儿。
修无奈的闭上眼睛,脑子里努力将一切重新组织起来。虽然知道能押进绝冰池的一般没有活路,但自己却有一丝庆幸没有死在那孽骨鞭下。可想而知,自己还是有用的,或者,魔父还是念及情分。
戳破了就戳破了吧,至少自己能够正大光明的保护自己的女人了,只要不松口,不放弃,兴许一切还会有转机。
只是不知道兮黛怎么样了,被扬天棍伤到的手有没有好些了,她那娇嫩的皮肤,怎么受得了那些。可想着她那样一个傻姑娘,为了自己屡次违背姐姐,还不顾危险地保护自己,这份勇气,倒让他觉得倍加欣慰。
兮黛,其实我们都一样,同样固执傲气,一根经地为了心中那些执着义无反顾。如果我能坚持下来,你可以吗?
“等我…”他在寒气中重重吁气。
“你是刚来的?”突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凌修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浑身绿色的小怪物。绿色的绒毛在水中浸得湿湿的,黏成一团一团。眼睛灰黑,却又异常明亮。尽管只露出半个头,也能想象它水下的样子,定是肥嘟嘟的。
“我是修魔的小辈,没有魔级,只是一个在魔界四处飘荡的小妖。你呢?”
凌修修对外人一向冷淡与戒备,于是不理他。
“做个朋友嘛。”这东西靠近了过来。
“我是个小魔,没什么来头。”甚是闹腾,凌修想简单几句把他打发了。
“哦,可怜。”他唏嘘了一番,“你知道如何抵抗这绝冰池的水么?用喝的,喝到肚子里,浑身发热,你便再也不冷了。”
他顺便做了个喝水的样子。
原来他小小妖精之所以可以在这里游刃有余,竟是得了这旁门左道。
但凌修实在不愿意搭理他。
“哎,你怎么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翻了个白眼,蹭蹭凌修。
“你干什么?!”一碰到这暖和和的东西,凌修立马警惕起来,厉声质问。
“你会感谢我救了你一命的。”在修旁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静了下来。
凌修突然觉得一股股暖流从那个绿色的小怪物身上迸出,传递到自己的身上。慢慢地,他觉得自己不再冷了,至少可以动弹了。
也罢,借这暖炉用一用,也好留些力气在继续斗争。
“如果你出去了,帮我在魔尊面前美言几句,让他给我个机会做个魔兵好吗?”
“你犯什么错了?”
“偷看魔女洗澡。”
……
道不同不相为谋,凌修闭了闭眼,不再理他。
果不其然,这绿怪物的话真是良言,第二日凌修就被抬走了。隐隐约约中,仿佛听到他说,一定要向魔尊美言几句啊!
可凌修自身难保,这绿东西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被抬到了房间里熟悉的那张躺椅上,衣服被寒冰水浸透了,于是脱下来,****着上身,趴着。此时此刻,只想时间停住,让自己多恢复恢复这可怜的身子。迷迷糊糊,有些乏了,但他不敢睡太死,便半只眼强撑着。
不知何时,感觉到一个身影从眼前晃过,猛地一睁眼,原来是魔父。他手里托着一个赤红色的小盒子。
“魔父…”一咕噜的卷起身来,就晃晃悠悠站得笔直。
“躺着吧,绝冰池的冰不好受。”他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柔,却让凌修打了打寒颤。
他乖乖的照着魔父的话做,再不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伤在儿身,痛在父心。你认为,魔父真是那样铁血无情吗?”
哎,总说英雄柔情英雄柔情,这慈父的话语怎么能不让一个孩子的心瞬间融化呢?想想从小到大,魔父哪里不是保护着自己,倾心教导着自己?这暗黑魔界,如果没有了魔父的偏爱,自己能够活得下去吗?凌修开始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用那样激烈的方式去硬闯那片雷区。
魔父打开赤红盒子,装着一盘奇奇怪怪的血泥。他打开,用手指沾了沾,便在凌修赤着的后背涂抹。
“魔父..”凌修稍感不适,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别动,在帮你疗伤,这么多伤疤。”他认真地一点一点涂抹。
凌修便不说话了。
“那个女子,是琉璃谷的人?”
凌修犹疑着点点头。
“你喜欢她什么?”
凌修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喜欢她的笑,她的一颦一簇。”
魔尊换了个地方涂抹,这回靠近了他的脊椎骨,那凉意更加明显了。
“你真的不想成魔了?”
“….”
“魔父,修感念您对我的一切,只是,修从很小的时候便不想当魔了。修向往人间的阳光,人情的温暖。”
他就把这一切,把百年隐藏的秘密说了出来,以至于话毕之时他心里窃窃,觉得如此不可思议。
“魔父在你心中,那又算什么?”凌修听见魔尊炎轻微地叹息。“苦心培育你百年,却终究抵不过你心底的那一丝情愫。”
“不,魔父在修的心中无人能及,您对修的恩情,是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修…..修虽不爱这个暗黑世界,可魔父一直都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光亮。”凌修扭过头来看魔父,他那清澈的眸子里,带着莫大的愧疚,他是信任魔父的,是爱戴他的。但今时今日,他不得不为了争取兮黛的性命去搏一把,他捧上自己**裸的真心,以情动人,只为了魔父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上,给他一抹渺小的希望。
魔父一直低头擦药,凌修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良久,凌修小心翼翼的重新趴回去。
“也罢,魔父答应你,等得到雪斑后,你带着那个女孩离开吧。”
“真的?”凌修的眼里突然闪出一丝孩童般的光芒,他反过头来,抓住魔父的手臂,“真的吗?魔父说的是真的吗?”
“你连魔都不愿做,何来“无魔境界”?只是本尊痛心这些年的努力算是白费了。”魔尊炎无比伤心,他涂完了药,收起了那朱红盒子。
“魔父…”凌修眼泪朦胧,双手竟不自觉弱弱发颤,是的,魔父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修真的很感激您。”
“罢了罢了,”魔尊夫抚抚他的头,“你好好疗伤吧。三日之后,记得。”
“嗯!”他重重点头。
一股幸福感突然之间包围了全身,但凌修却感觉它来的太快,如此不真实。几百年了,自己以为要永久封闭在这暗黑魔界了。可此时这道曙光,却是在分分明明的告诉自己,你可以走,可以迈出这永无宁日的黑暗了。此时的他,完全忘记了那些一道道的疤痕,过去受过的所有的屈辱和责罚,不知是顾及不上,还是魔父的药太好。此时此刻,他只想再次摇起那个小铃铛,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兮黛。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她立马就接了。
“凌修,凌修你还好吗?我这几日坐立不安,呼传你毫无应答,我好担心。”那边是兮黛紧张不安的声音,“你的头好了吗?你身上还痛吗?”
“兮…”他兴奋地难以自已,“你相信我可以带你离开吗?你相信我会保护你吗?”
“..”
“你伤好了吗?”
“你相信我吗?”
“…”
“兮黛,你回答我?”
“凌修,我相信你。”说着说着,两行泪就要留下。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如何担惊受怕,心如死灰。因为三日之后,姐姐就要安排她与黑子的婚事了,那日缓兵之计匆忙答应了婚事下来,现在整个琉璃谷的人,都在操办这这件大事。人人脸上的愉悦,处处可见的喜事,无不告诉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她成日不语,将自己关在房里,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日杜鹃花丛的一别,就是永别了。
但听到他的话,他一遍遍寻求她的肯定与相信,那股希望之火,仿佛又重燃了起来。
“兮,我们会有一个家,我要娶你,我们去草原骑马,去大漠看日落,去海边激浪,去山顶看日出。”
“呜呜呜..”女人那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兮,不要哭,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凌修。”
“我们还要种一大片杜鹃花,”
“还有牡丹,芍药,百合..”
“好。”
“凌修,三日后,我在杜鹃花丛等你,你要来接我。”
“好。”
修收起铃儿,趴在那柔柔软软的丝绒毯子上,觉得身心是如此畅快。
怎么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呢?他仿佛望见了一望无际的山川,草原,蓝天,白云,还有那触手可及的自由。
他此时坚定不已地相信他就要离开这里了,会带着心爱的姑娘,永远离开这里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趴着,裸露着背,笑得是孩子那般天真,无邪。
然而,这光洁的后背上,就在魔父涂过药的伤口上,却慢慢地浮现出一条一条的血龙,他们没了头,挣扎着,轻微扭动着,苏醒着,小心翼翼的,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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