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渚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他本是不愿来这戏园子看戏,可耐不住陈亦临的劝说,便一道儿来了。
此时坐在戏台下方的前席上,一副出神模样。
而在他旁边的陈亦临,却是分外的兴致勃勃。
戏台上正轻舞水袖,顾盼之间似有无限风情的女子在呢喃软语的吐纳着复杂的唱腔,完美的妆容看不清她真实的容颜,但那一双盈盈亮着的眸子,让人看一眼都移不开目光。
就在一片叫好声刚落,在座的人就看到一个人影冲上了戏台,一把拽住了正在台上唱曲的女子。
绛倾城吃痛转身,心下正惊,却在看到来人的面容时,由惊转喜。
“你……你……真是你?”绛倾城趔趄两步,抬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而汹涌而出的热泪,瞬间就蒙住了她的视线,轻抖睫毛,泪珠子便一串又一串的掉落下来。
阿默看着绛倾城,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宝物,见她落泪,抬手便将挂于她脸上的泪珠拭去,嘴边勾着一抹笑意,已是红了眼眶:“倾城。”
台下的陈星渚认出了阿默,见他突然出现,那么阿福必然也是在的了。他忙撒开视线往四下里看去。
果然,阿福正拨开人群直奔阿默所在。
陈星渚见到阿福,立即便离开位子上前拦住:“阿福!”
“你先让让!”阿福这会儿看到戏台上那二人脑袋已然是轰然作响,这时杀出来一个挡住她去路的人,实属火上浇油。
阿福抬手便将陈星渚拨到了一旁,直奔阶梯上了二楼的戏台子。
而还坐在席位上的陈亦临,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在看戏般的入迷。
陈星渚见阿福直奔戏台,看她的神色着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而刚刚阿默冲上去……这里边有古怪。
想到此时的戏园子里还有众多看客,这上头这么一搅合,下边已是怨声载道。
“今日大家都先散了,明日咱们再办一场。”陈星渚将看戏的府中下人都遣散出去。
看着众人都退出了戏园子,陈星渚才往戏台上走去。
阿福跑上了戏台去,看到阿默正拉着人唱戏的女子相互看着,看这情况一时间也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就在犹豫间停住了脚步。
这瞬息间她已经打量了台上那女子好几眼,果然是貌美。
这哭着梨花带雨的,煞是好看得紧。
这难道是阿默喜欢的姑娘?
阿福边在心中定义着这女子的颜值,边环顾着四周。
戏台上的也还有几个演员在一旁站着,这状况一看他们也是懵逼的。阿福再往戏台下头瞧去,看到看客们都快速的离场,而这些人一齐往外头去的时候,倒是将还稳稳坐在席位上的陈亦临就衬得非常明显。
这回定然是要惊动到刚刚见过的人陈家的两位主子了。
想到杨氏,阿福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看来,这陈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住了。
今晚这事情办妥,明日就偷偷带着包袱溜出去。
阿福想好,看着那边那二人还是站在那双双对望,一言不发,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抬步便要过去。
而此时陈星渚已经走到了阿福的后边,只一伸手,便拽住了阿福:“等等。”
阿福不解回头,见是陈星渚,她抱歉的说道:“今日的事对不住了,我去将他带下去。”
“我和你一道儿过去。”见阿福态度坚决,陈星渚送开了她的手腕,说道。
“阿默,这位是?”阿福走过去,唤了唤阿默。
她还是第一次见阿默这般模样,这女子定是旧识无疑了。
阿默的目光终于从绛倾城的身上移到了阿福的身上:“阿福,我要带她走。”
听到这个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决定,阿福睁了睁自己的双眼,又看了一眼一旁也是目瞪口呆的绛倾城:“阿默——”
“你们想要做什么?”
一声呵斥匆匆入耳,打住了阿福正要出口的话。
绛倾城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脸上现了慌乱,下意识的将阿默挡在了自己身后。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一旁的小演员们见到此人都恭敬的弯腰唤道:“班主。”
被唤作班主的男子也不搭理,只一心往绛倾城这头走来:“倾城,你快给我下去!”
说完,又朝着一边的陈星渚谄媚行礼:“见过陈公子。”
还没等陈星渚回话,绛倾城铿锵有力的答复便传了出来。
“不。”
此刻的绛倾城一只手被身后的阿默牵在手上,仿佛身上涌现了非凡的勇气。
既然知道身后这个人还活着,她便再也不会退缩放弃。
“你还想反了天了?”班主诧异的往绛倾城身后的阿默看去。
这……有猫腻啊。
“你可别忘了,你可是谁的人?”班主眼中精光毕现,在阿默的身上逡巡了一圈,又回到了绛倾城的身上。
阿默手上稍一用力,便将绛倾城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她是我的人。”
“你小子是谁?活得不耐烦了?”班主说着便一脸怒意的冲面而来。
“别冲动!”阿福就在这个时候冲到了阿默和班主之间,双手抱拳鞠躬轻笑,“这位大爷,敢问您是?”
班主打量了一番阿福,见这个穿着几乎和叫花子无异的人居然敢跳出来挡道,虽说是有几分胆气,可也惹怒了他。
班主一时也是没忍住,就算老主顾家的公子陈星渚在旁边,也还是流露了些许狂妄本色:“爷是这个戏班的班主!”
靠,果然是这些人的主子。
阿福心道不好。
这一看就是个难对付的货色,再加上今日这么一闹落了他的脸面,想给阿默身后这个女子赎身就更是难了。
再者,看来这个女子还是这个戏班的顶台柱子。
再者,她如今身上没银子!
然而就算条件再艰苦,阿福也知道今日阿默是必定要带这个女子走的。
硬带人走不可取,此事只能曲线救国,发挥发挥她的神棍技能了。
“原来是班主啊,您今日来咱们陈府唱一台戏,咱大姑父可是给了您不少的报酬吧?”阿福在大姑父这三个字上加重了口气,顺道将自己弯下的脊梁骨重新挺直了起来,顿时给人一股贵贾之气。
本意也没打算让眼前这个肥头肥脑的男子回答,阿福接着说道:“既然是请了您来唱戏,这戏该怎么唱,也是咱们陈府说的算的不是?这今日我家兄弟心悦你们这如花似玉的台柱子,也是给班主您锦上添花的事情,这传了出去该是何等美事?外头的人听了班主的戏班子里竟有这等美人,还不挤破了头来给班主您送这个?”阿福抬手比划了下数钱的手势。
阿福说话间眼神也在陈星渚身上瞥了一眼。
此番借了他陈府的名头来说事,可是得罪了,还望当下别揭穿她的好。
于是阿福一边心有惴惴的担心着,一边却眉飞色舞的给班主灌她的**汤。
这班主本是一腔怒火渐起,但听到阿福竟是陈开运家的人,这一时间倒是有些心惊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这陈府的人,怎会穿成这副样子?
班主看向陈星渚,发现这陈家嫡亲的公子都对阿福说的话并无异议,方是信了。
毕竟若是胡诌,不待他说,这儿的正主早将这叫花子轰了出去。
而听着阿福的分析,班主的心思也渐渐活泛开来,越听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
于是班主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意:“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敝姓杨,”阿福回道,紧接着又上前一步,“班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阿福神神秘秘的样子,班主看了看在场的人,点头。
阿福便伸出手作请,示意班主下楼。
班主下楼前往一旁站着的几个班子里的演员目有深意的看去:“你们好生看着倾城姑娘。”
潜意思就是,若绛倾城跑了,他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班主,请——”阿福笑着催促道。
看着班主下楼梯,阿福给阿默和陈星渚投去安慰的一眼:“在这儿等我,哪儿也别去。”
这便是告知阿默别乱来,这事,她或许有办法解决。
陈亦临可是格外的安静,就这么坐着,在一旁的小丫鬟伺候下吃喝着,等着看此事的发展。
杨瑞福,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阿福带着班主走到湖上的其中一条长廊上,雪停了,风也住了,故虽冷,阿福还是能哆嗦着忍上一忍。
“杨公子,唤我来此可是何事?”班主耐不住性子,问道。
阿福打量了一眼身旁的班主,看他人挺胖,可却像是也怕冷啊。
阿福也不卖关子,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揣进了袖子里,左右张望了下,才压低了些声音说道:“班主,我虽不才,可我这儿有一锦囊妙计,是多年前一高人传予我,此计策若能用在班主您的戏班子里,准是能让您走遍大顺富饶之地,赚得合不拢嘴!”
阿福神神秘秘的说完,停顿下来等着班主接话。
可班主这种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的人,一听阿福这口气,就是不信。
“杨公子,你可莫要打趣我,”班主心下虽是轻视,可面上还是维持着客套,“我在这京城里待着也有个小几十年,如今戏班子的规模虽不大,可也是咱们一步步稳扎稳打过来的,公子您口说的这般厉害之事,班主我是没见过世面,头一回听闻这等奇事。”
果然是不信,阿福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我也知道班主不会轻易相信,若是有人突然和我这般说道,我也定是觉得此人是信口雌黄,异想天开,只是……”阿福将手往一旁的栏杆一搭,“班主若是不信,可否容我在您这戏班子里待上十日?十日之后,您这戏班子若是能在京城一炮打响,那便再信不迟。”
班主这回看向阿福的眼神里透露了几分揣摩。
“当然,吃喝住行我自己包揽,如此,试试又何妨?您亏不上哪儿去,若我成了,这不是意外之喜?”
“公子为何要如此帮咱们戏班子?”班主哼笑一声,心知阿福是为了绛倾城,然而他的心里,也因阿福的提议微微动了心。
阿福凑到班主身边,用手肘轻推了下班主,朝着湖中央的戏园子里投去一眼,笑道:“想必班主也知道,原因在那儿。”
“倾城可是咱们戏班子的台柱,公子再喜欢,我也是不会割爱的。”果然是为了绛倾城,但见阿福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承认,班主倒是对她消了几分戒心。
“班主,自古英雄爱美人,你这唱戏的哪儿能不知道这个,”阿福嗔怪着笑道,“况且,这时光易逝,美人也总归是要迟暮的,您这台柱子,又能有个几年新鲜?我这法子,保管您没有她之后,赚的比有她少说每回翻六成。”
班主心动了,然而他的戒心依然旺盛:“公子这么好的锦囊妙计,为何迟迟未用?”
“哎,”阿福神色渐渐低落,“就为这锦囊,那位高人就因此——”
因此什么?班主被勾起了好奇心,可他看着此刻的阿福,那股突然而至的悲伤,真真切切的散发出来。
“因此而死。”阿福转过头,轻轻勾唇,看着班主沉沉说道,“而里边那位公子,是那位高人唯一的子嗣,我曾立誓,这锦囊,有朝一日要用出去,必定是为了我兄弟。”
竟是这样。
班主精明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阿福,然而他确实是被阿福这一系列的话不知不觉给绕了进去。
班主的目光往戏园子里望去,透过楼柱还能看到里头那几人的身影。
这有钱不赚是傻子,既是能有更稳妥的买卖,他还是愿意用这绛倾城来交换的。
毕竟,这绛倾城还是个硬骨头,来了这戏班子几个月,却一直是碰她不得。
绛倾城是数月前被人牙子带到了他的戏班子,说是得了位贵人的吩咐,让她在戏班子里唱戏,分文不收。
他还觉着疑惑,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穿着还不俗,怎会被打发来这种地方?
但主顾家的事情还是不多问的好,他也就没有多问,只上哪儿唱戏都带着她。这几个月来倒也是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