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乙辛面沉如水,其实心里早就翻腾的厉害。枉自己身居高位,多少人的前程和生死都操纵在手中,数年独掌乾坤,依旧被那些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数字砸的分不清南北。幸好还算稳住了心神,未曾在那南朝的年轻人面前失了分寸。
“南朝还真是有钱呵~”耶律乙辛苦涩的摇摇头,内心里,他何曾不羡慕南朝的繁华。
招呼人去唤张孝杰和萧惟禧,此事他必须了解通透后再做打算。
耶律乙辛在房中一圈圈踱着步,他恨不得马鞭南指,将那晃花眼的财富尽皆抢来。可惜啊,可叹,大辽今日已没了拼命的勇气,满朝堂的君臣都对南朝抱有好感,有些人甚至恨不得来世托生于那汴京城中。
每一次使节回返后的描述,都让臣工唏嘘良久,要不是西夏一直拖着南朝,那片繁华近乎已接近辽人所能想象的极乐之土。
耶律乙辛重重的叹了口气,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模仿南朝那般治国,就是自己何曾不动心。可契丹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拿什么去学宋人那样弄出海一般的财富。
想到银钱,他脸色不由得泛青。前些年趁着南朝和西夏打的不可开交,大辽好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插一手,对方加了十万贯银、二十万绢丝的岁币,就让满朝喜不自禁,兴高采烈的收了心思。
实在目光短浅啊,耶律乙辛无奈的松开握紧的拳,如今再要去打,他连两分的把握都没有,又怨得了何人。南朝人才何其多,就方才那位年纪轻轻的李副使,据说便是创出戏曲之人。
他再次叹了口气,强留下那年轻人也无用,若是善战的将领,找理由留下来还可削弱南朝,聚财之人留下来又能如何,对方不做事,总不成逼着替大辽生财。
想到那位名传天下的南朝皇帝,耶律乙辛苦笑了数声,仁宗啊仁宗,耗讯传来时,大辽上至君王,下至黎庶,多少人痛哭流涕。“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陛下当初泪流满面抓着宋使说的话,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耶律乙辛长长的呼出口气,好一位千古的仁君,有此君王,合该宋人兴盛。
张孝杰和萧惟禧匆匆来了,耶律乙辛仔细问过李琦的过往和这次一路的表现,沉默良久,才将南朝此次出使的目的讲明。
张孝杰陷入呆滞中,萧惟禧大张着嘴半天都无法合拢。
耶律乙辛连哼数声惊醒两人,他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这砸来的银钱实在是太过于庞大,真要如此,怕是朝堂上九成之人会同意放开马政。
“糊涂!”耶律乙辛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两人,吩咐张孝杰火速派人去往南朝打探清楚,李琦所说只是个设想,拿来哄骗大辽的,还是真的在准备实施。
耶律乙辛患得患失的琢磨着万一南朝是搞真的,如何既能谈成此次合作又能回避卖马之事。李琦施施然的回了驿馆,阳光明媚啊,他把难题丢给了辽国君臣,就看对方如何定夺。
草色葱绿,蓝天上白云朵朵,大好的天气沈括和李琦换上整洁的朝服,持节前往觐见辽主。
殿堂上,两人代表着大宋的君王,辽国的臣工齐齐束手行了大礼,沈括将官家的问候和祝福先同辽主代到,几番对答全了两国兄弟之情。
君王礼毕,两人斜放节仗,重新以外臣身份给辽主行了大礼。李琦捧着礼单,一样样高声念出,每念一样都让殿上的辽臣面露喜色,此次赵顼可是咬牙下了大本钱,光这礼物都能砸晕一片。鼓乐声中,一套标准的外交礼仪暂告一段落。礼宾司引导二人,几套肃穆的礼仪形式终于走完,两人重新被请入宴会大殿,座位仅次于那位太师之下。
李琦暗乐,虽说宋使一向在辽国受礼遇,这次的规格可是更高。显然耶律洪基已经从那位太师嘴里得知自己等人的意图,非常非常的重视此事。
八样精致的山珍,不停还有炙烤的脯肉被侍者端上,酒自然不会少,度数略比宋酒高,倒难不住李琦。
陆续端上的几样东西引起了李琦的好奇,烤的金灿灿喷香的一只大鸟,悄悄问过沈括才知是天鹅,好家伙,一类保护动物啊,这可是要尝尝。鹅头給了那位尊贵的辽主,李琦夹起一片鹅脯肉,味道还真是不错,不由瞅瞅台上的耶律洪基,不知那没几分肉的鹅头这老兄喜不喜欢吃。
鹅头宴,算是辽国最上档次的宴席,不一会内侍又端来小火盆,上面架着不大的铜瓮,咕嘟嘟的冒着香气。
这是?这是原始的火锅?李琦好半天才回过神,切削的薄如纸般的羊羔肉送来,这千年前的铜锅涮羊肉让李琦回味良久。实在没想到啊,火锅竟然在千年前的辽国就有了,问题是三鲜味的火锅好吃归好吃,可这大夏天的太热啊,辽国君臣真是热情的过了火,一人一位的小铜火锅都搬出来待客,真难为对方有心,看来再好吃的东西对方也琢磨不出了。
耶律洪基身材伟岸,四十来岁正当年,只是那微垂的眼袋和有些散乱的目光显出此人沉迷于酒色,内中亏虚不少。
诱/惑十足的艳舞和乐声间隙,李琦不停祝酒答谢,杯盏互举中不少新鲜的贺词让众人眼前一亮,对这年轻的南朝官员充满了好感。
耶律洪基拍了拍手,乐声停下来,舞女们鞠礼而出,殿中众人都把目光聚向台上。
“宋使远来,朕十分欣慰,听闻此次还负有他事,但请于殿中讲来,诸位臣工也便参详一二。”耶律洪基不急不缓开了口,太师毕竟只是听李副使一面之词,此事先不论真假,让使者当堂说出,到时一旦证实南朝并无诚意,却看这使者如何自圆其说。
沈括暗拉李琦的袖子,此事讲好是李琦来谈,只是在这欢宴时便讲出,似乎有些过急。
李琦站起身移步走出座位,向辽主一礼道,“陛下,外臣等此次出使,一为庆贺陛下生辰,二来确有要事相商,此事乃吾皇仁义,愿携手兄弟之国共赴安泰繁荣。”
场中顿时一片窃窃私语,耶律洪基轻咳了声,扫过一圈殿中霎时静下来,等着听李琦下文。耶律洪基觉得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跳动,口舌有点干涩,尽管已经得知了那个数字,听李琦亲口来说还是忍不住激动。
李琦朗朗的把话还没说完,那个吓人的交易数字已经让殿中一片混乱,不少人把汤汁都洒在了身上。
“乒呤乓啷”,与众人的抽气声合在一起,在殿中清晰可闻。
看看众臣的丑态,李琦暗自腹诽,至于么,后世老美动不动几万亿的美金砸人,这点钱就吓坏了小心肝。
“肃静!”耶律乙辛不得不站出来维持次序,原本想着在宴会上说此事,众人不会太较真,承受力会好点,没想到还是丑态百出,让他忍不住老脸泛红。
李琦注意到某些人眼珠子已经绿了,趁着殿中静下来,不急不慢说明,这财富在大辽,不在大宋。那生皮、羊毛等运到大宋加工制作出来,才是巨大的财富,两国是合则共赢,分则谁都挣不上钱。
他巧妙的暗示,大宋还有个西夏可选择,辽国却没得选择,要不是西夏反复挑衅,又只是个藩属国,大宋皇帝未必会选择辽国合作。他特别强调,宋辽两国和睦友好多年,大宋皇帝无论如何都将把辽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听清李琦的话,许多贪婪之人缓过神,原来南朝也没那么多钱来买生皮和羊毛。李琦说的合作,是辽国出东西,宋国加工制作,两国一起发财,这事自然是好事,满大辽的牛羊马骆驼可算不用发愁了,全是钱啊!
沈括已经吩咐随从取来新式皮革和羊毛纺的布料,丝线,一样样在殿中诸人手中传开。
耶律洪基早已从太师那拿到样品,此时再看还是止不住心动,多好的羊毛丝品,只带着一点点异味,虽然厚点,但是辽国乃至整个北方不正是需要厚点的衣物么?那皮革实在是精美,柔软中泛着光泽,轻薄而又弹性十足,裘皮更是制作的毛色鲜亮,雍容华贵。
看清样品辽国的臣工再无法冷静,其中性急的直接问能否将此技术卖于辽国。
李琦愣了愣,刚才打消了某些贪婪之人抢夺大宋的心思,如今又有蠢人问出这般幼稚的话题,实在让他无言,没见辽主和太师根本提都不提。
轻咳两声,李琦直接道,“若是北朝肯拿燕云之地交换,外臣可以做主将此技术转卖。”
这话等于没说,就那几个笨蛋也想明白了,这么来钱的技术宋人怎么肯轻易出手,不藏的严严实实才怪。
大殿上一片难言的沉默,李琦继续把话说完,大宋带着十二分的诚意邀辽国一起发财,条件就是开放马政,大宋要买十数万匹骏马,教训一下不听话的西夏。
李琦在大殿上毫不掩饰要对西夏用兵的意图,反正十数万匹骏马,收拾西夏足够了,还构不成对辽国的绝对威胁,这种借口完全可以取信于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