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的窗前,冬末的风还带着丝丝寒气。文彦博举着望远镜的手久久才放下,转过头,他小心的抚摸着铜管的表面,眼角泛起点点微红。
“文相公,这人情还得可喜欢?”李琦在一旁笑笑,单筒望远镜而已,何至于让老文激动的眼角都红了。
文彦博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有此物,即便那偷师之人是都尉亲手打杀,老夫也认了,定在官家面前保你周全。”
揉揉头,李琦大为不解,“相公,这望远镜不过是熟铜和无色透明的水晶所制,最多也就百余贯,相公不必如此在意。”
文彦博瞅了眼李琦道,“都尉可知,我朝一向缺马,接战时往往无法料敌于先,对方战马疾奔,多未等我方防御成型便已呼啸而来。有此物,当可挽回不少将士之命。”
战场遮断李琦还是听说过,却没想到宋兵对战骑兵如此被动。他拱拱手道,“偶然所制,既然相公说此物于兵事有用,回头我便让人将制法送来。”
文彦博点点头,捋了捋胡须欣慰道,“难得都尉通情达理,如此盛情,老夫却之不恭。”
李琦有点难为情,要不是因为那西夏商人,他也不会想到弄望远镜,不管夏人出于何目的,先给西夏找点麻烦他才能稍解心头一口闷气。老文一番感谢的话,弄的他有些懊恼,要知道如此自己该早点弄出来送给这位干实事的老者。
叙了会闲话,李琦看看窗外的天色渐晚,开口道,“上次相公提起裁汰的兵士,我回去再三思虑,仔细想过或能解决六、七成,具体细节还未完善,各处状况也得去实处看看,短期内无法全部安置周全。”
文彦博脸色一变,认真的打量李琦一番后道,“此事都尉不可强为,切切思虑周详。”
“如能答应我三个条件,半年之内,当可无误。”李琦肃声道。
文彦博顿时动容,他忙道,“都尉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李琦端起茶抿了一口,缓缓道,“其一土地,外城和城外土地一并归我处理。其二矿藏,需要朝廷批复矿厂,冶铁业用工量大,可安置不少人员。其三道路,大名府至汴京六百余里,我要修路收费。”
文彦博皱皱眉头道,“土地一事自不必说,那铁厂老夫也能思量明白,只是这铁矿都尉去何处寻?修路收费又是从何说起?老夫只闻城关税,都尉这提法却是初次听闻。”
“铁矿我会尽快查找,一、两个月内必见分晓。至于收过路费,我打算整修大名府至汴京那条道路,往来行商酌情收费,以补充雇工生计。”李琦说出粗略的打算。
文彦博思虑良久,依旧未曾想通,李琦挣钱的门道又不好打听过细,半响点点头道,“老夫已知,此事还得再做商议。”
辞别文彦博,李琦一回到家中就开始抽调人员。去年买的煤矿他去过一次,按照和开封之间的距离,大致在后世新乡至焦作一带。他记得山西阳城离新乡不远,是传统的产煤、铁和硫磺之处,又靠着沁河,水力也方便,圈定了大概位置他紧急命人去找寻。
事情果然未出所料,没几日赵项召李琦进了宫。
小殿内,赵项和王安石肃容而坐,看来文彦博确实是得了皇帝授意,才在枢密院点了几句。
见过礼,王安石直接问到安置一事,李琦又把上次跟文彦博的对答说了一遍。
君臣二人沉默很久,王安石才开口道,“修桥铺路,除朝廷修筑外,勋贵士绅都是无偿去做,如此善事都尉却为何索要银钱?”
李琦肚内暗笑,后世什么最来钱,自然是收费公路,和流水差不多。大名府至开封这条路他早先看过,商业往来不息,等到用水泥重新铺过,每百里设个收费站,再加上其他一些手段,解决万余户温饱不成问题。
“王相公之言有误,可知‘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之事?”李琦没去辩解,直接问了《吕氏春秋》中记载的这段,他为了说服这一对君臣,特意去翻了书籍。
书中记载鲁国有律,凡有人能把国外沦为奴隶的鲁国人赎出,可由国库偿还赎金。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却拒绝收下抵付的钱。孔子指出这样不对,子贡不肯拿回钱,其他人知道后也不好意思要,将来鲁国人就不肯再替沦为奴隶的本国同胞赎身。子路救起一名落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夸赞从此鲁国人一定会勇于去救落水者。
王安石本是博览群书之人,自然不陌生。略一思索道,“都尉可是想说,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
李琦抚掌笑道,“相公睿智,无偿做些修桥铺路不过方便乡里。六百余里的道路,朝廷年年修补,花费同样不低。不如暂且交与民间,担负道路畅通和修补一事,客商每车百里取五十文,用于维持转籍兵士生计。至于往来行人,自然分文不取,与百姓生计无碍。”
王安石默算了下道,“可是用你那水泥铺路?”
“正是。”
这下连赵项也激动了,剧院前的水泥地他去过两次,确实美观结实,如此一来每车五十文倒真是不贵。
“都尉所说收费只针对客商?”赵项动心了,朝廷一文不花,既落了条通衢大道,又能解决兵士问题,算下来确是好事。
李琦点点头道,“正是,修建水泥路面耗资不菲,回本之日可不短,估算得有十年。臣还需在路旁搭建歇息的茶楼、熟食店铺等,方便行商补给,同时多安置些雇工。”
“如此巨资,都尉如何筹措?”王安石有些疑虑道。
李琦一年爆富,其实也就才挤进京城的富豪圈子,真比起豪门大佬和数百年的世家还差着不少。赵项不知世家豪门有多富,王安石却是心中有杆秤的。
“相公放心,银钱之事我会尽快解决。”李琦坦然解释。
赵项看看没有表示反对的王安石欣喜道,“十年回本,都尉付出太多,朕非薄情之人,便与你二十年约期,总保你一场富贵。”
“谢过官家。”李琦大喜,忙不迭的道谢,二十年啊,水泥路面修好后运输量是会逐年增加的,赵项可真够大方,不知他算过将来的账没。
事已至此,如何扭转朝堂的风向与李琦不相干,赵项暂时松了口气道,“梨园之事,都尉可有解决之法?”
朝堂的争执不用李琦头疼,可梨园如何发展总要有个说法,他当即正色说出思虑许久的方案,“官家,去年臣提过保护技艺,臣将此称为‘专利’,梨园之事,本就要传播的,却不能如眼下这般混乱。臣妄言,以后但有公开设场收费唱戏的,演戏之人一律归入梨园,方便管理,也能阻止低俗之曲泛滥。戏院收入梨园取四成,其中两成为演戏之人所得,一成为梨园出让戏曲的费用和编导之人润笔,一成为管理费用。如此形成规矩,放之他业‘专利’也可酌情照此执行,既有利技艺传播,又能保护创新之人利益。”
赵项皱眉愣了半天,王安石踌躇道,“也是条折中之路,这剧院收入老夫有所闻,‘专利’出让收费倒是新奇之法。但那一成归入管理费用,各州府效仿建设剧院后收入可不小,都尉再来奔走似乎不妥。”
赵项的思绪被王安石引到钱上,顿时上了心,目不转睛的盯向李琦。
就知道王大牛会用钱引住皇帝,李琦提的办法,早揣摩过王安石对私权的看中,他有信心王大牛不会反对,何况君臣二人都能接受变通之法。
王安石一席话让赵项心痒难耐,就看李琦有没有舍财的魄力。
“官家,王相公所言极是,臣那剧院当也照此办理。梨园都为女子,官家可遣内侍主持,眼下先同高内侍行走一番,待熟悉后臣便交出来,只守着戏院六成的收入便行。”李琦眼眨都不眨的直接把好处让给赵项。钱财一个人挣是招祸的,这次接手转业军人他没打算吃独食,用这一成平复杀人之事,又能换回高内侍和马全等人,才是他的本意。
赵项不着痕迹的乐了,不久便是同天节,三月又有大比,除开朝廷花费内府也要开支一大笔,他正愁的睡不好。想想若是许多行业都能如此抽出一成,口水差点流出来。
“都尉所提方法甚好,就照此办理。那顾行首朕也不作亏待,就让她兼个教授戏曲的山长,替朕大加传扬。”赵项心情极好的给了李琦一个甜枣。
意外之喜,李琦忙拱手称谢,王安石瞅瞅赵项,漫不经心的开口接了一句,“顾行首既为梨园一行传续之人,都尉还得注意交往。富相公曾言,非妻不得破行而出,此规矩不得做一字更改。”
李琦脸白了白,上回自己差点没命,稀里糊涂顾惜惜拜见了老夫人。这王大牛还真会生事,明明防备皇帝贪恋女色耍的小心机,却把自己弄的左右为难,偏偏他还找不出理由辩驳,无奈的应诺。
敲定了事情,君臣二人还要商议如何说服朝堂,李琦先告了辞,顺便把正养伤的高内侍领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