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无事,闻归新对灯看书,黄图娣坐在床沿上打毛线。闻归新抬头问:“好像听花馨君说,有什么招工的事,怎么样?”黄图娣道:“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在县城开会,听别人议论在知青中招工的事。”
“看你家来信就知道了,我想你的来信差不多该到了。”
“明天赶场,上街去看看就知道了。”
次日上街,黄图娣果然收到家里来信,她高兴得跳起来,说:“老闻,我们解放了,我们熬出头了。”闻归新道:“有什么消息?”黄图娣道:“大致意思是说,现在讲‘抓革命促生产’,要生产就得上班,须补充新鲜血液,将会在知青群体中招工,重点招表现好的,贫下中农一致同意的,领导认可的优秀青年到工作岗位去,家里认为我已具备了这些条件。”闻归新接过信,仔细看过,说:“大重机械厂是直属机械部管的国防厂,外面都叫蜀山机械厂,你父亲是那厂党委副书记的熟人,在部队曾是他的下级,怎么没听你说过呢?”黄图娣道:“我也是刚从信里知道。他已去信联系,相信在同等条件下,我有优先录取的机会。”闻归新道:“拿到正式通知书才算,这二年一切都充满变数,就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空欢喜一场。”黄图娣道:“在冷河公社,公认表现好的就是这么几个。”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随着声意,辛传河、余企仁走过来。闻归新道:“黄图娣家来信,招工有望。”辛传河道:“恭喜你们了,总算脱离苦海。”闻归新道:“不敢高兴得太早。不管能不能走,我都想把家具做好,你好久有空,到我那儿去?……”话没说完,申宇苹走来说:“队长叫我找你,背点返销粮回去。”辛传河问:“哪里背?”申宇苹道:“粮站,他说等一会到粮站找他。”辛传河道:“你告诉他,我等一会儿去。”有农民找辛传河说话,黄图娣跟全波月走了,余企仁走到茶馆,冬志云、迟更立、常明亮已坐在那里。
余企仁坐在冬志云旁边,说:“黄图娣她们要走了,丛义杰也走了,有办法的都走了。”迟更立讽刺道:“你挣了那么久的表现,也该走了。”余企仁苦笑道:“我们老把子是平民百姓,没法,我已作好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准备。你们父母都有单位,有办法,早晚都会走。”
季登林路过,看到余企仁,说:“我看到邮局黑板上刚写上你的名字,是电报。”
余企仁忙起身拿到电报,上面写:“父病危,速归。”余企仁心里一凉:父亲的病已有十几年了,一年比一年重,没钱治病,还拖着上班。拿着电报,到公社开了转粮证明和路条,回队找季万成称粮,说:“我去转粮票,帮你换点。”季万成道:“谢了,我们一年四季吃粗粮,来个客人连细粮也没有,想拿点粮票买点细粮。”余企仁道:“只要你需要,我就有办法搞到粮票。”余企仁帮着把玉米撮到筐里,说:“还是陈玉米好,上次有个知青拿新玉米去,冷开山说他玉米不干,让他晒干了来。”季万成道:“如果你春节去转粮,我把卖猪的奖售粮给你就省事多了。”余企仁道:“要得。”看称已超出十多斤,准备撮出来,季万成道:“算了,能转成粮票最好,如不能,就在街上卖了。”
余企仁背粮下来,对冬志云道:“我要回锦城了,你回不回去?”冬志云道:“我准备和迟更立、常明亮他们出去操几天再回去。”
粮站,有人买粮,转粮。那冷开山三十多岁,人道是转业干部。他紧绷着脸,有人递烟给他,他不接,也不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余企仁知他“四季豆不进油盐”,也不说什么,把条子放在桌上,将玉米倒进磅秤上的箩筐里。冷开山抓起玉米看了一下,扔一粒在口里咬,只听“喀”的一声,吐出来已成两半,朝围席圈一指。余企仁见围席圈一米多高,旁边一根长凳,朝里看,里面装满玉米。他双手提筐放上长凳,再踩上去,抱起筐朝里倒。连箩筐一起扣下去,再抓紧筐底篾条,提出箩筐,放在秤旁。冷开山已将钱和粮票放在桌上,抬手指了指。余仁收了钱粮,朝街上走。
一大早,趁着凉爽,余企仁背了半背山货,顺江而下。走了四十里,就是大虎山公社。这里一边靠山,一边临江,听说这里设了检查站,不准山货外流,心想:“不进街为妙。”四面一看,绕不过去,自己东西不多,不怕检查,穿街而过。街口分道,不过河,就得翻山,河对岸全是平路。见有船渡人,忙到船上,给了三分钱。
过了河,一路见几个背子客背着鸡蛋走,便与他们攀谈,问:“你们背去卖吗?”背子客边走边说:“这是国家收的蛋,背到火车站装车。”
“哦——”余企仁道,“要是碰烂了怎么办?”背子客道:“只要是晴天,烂了就烂了,谁愿故意让它烂?”
“下雨呢?”
“下雨哪个去背?雨天摔倒烂了全赔。”
“这才公平,”余企仁道,“一背有好重?”
“有七八十斤的,有五六十斤的,由你自己。”边走边聊,转眼走完二十里路,又要过河到打炉坝,一起上船,船家也没问他们要船钱。
一片瓦房,一路红军标语。前面大江被山挡住,折向南,须超近路翻山梁。余企仁背了二十多斤重的东西渐渐追不上,看那背子客,休息时吆喝一声,将“t”;形木杖顶在背底,双脚叉开朝下一矮,重量全由木杖承受,想歇就歇,想走就走谁也不等谁。
余企仁觉得背绳勒痛双肩,看天色不早,只得咬牙朝上,最后一个背子客已消失在高处石梯弯道里。
总算到了山顶,取下背篼靠在树边,脱下衣服让山风吹,双肩被背绳勒出深深的红印,背子客早不见踪影。
当晚没南下的火车,余企仁找地方住下,街上时有隆隆火车声,打破夜的寂静。看这街道,和锦城中等街道差不多,街面是两层楼的小青瓦木板墙房屋。
火车晚点,站台上挤满人,望眼欲穿地等火车进站。
火车终于来了,还在缓缓行驶,就有人抓住车门扶手,立在踏板上,急得台上工作人员喊:“等车停稳了再上!”而人们却不理睬,拼命地挤。
待火车停稳,少数下车的挤下后,上车的挤成一团。余企仁仗着自己年轻,从侧面挤过去,抓住车扶手朝上挤,顾不得背篼被挤得轧轧响。顺着挤动的力量,挤到洗脸池边,奋力转过身,让背篼放在池上,便钉在那儿由他们挤,暗想:“但愿就这样挤到锦城,他们根本元法查票。原来他只买了一站车票,两角钱,万一查票躲不过,也只从这站算起,否则,就从起点站补票。
这趟车逢站就停,过了几个大站,车里才开始松动,找到一个坐位,把背篼放到行理架上。列车进入可能查票的危险路段,余企仁紧张地注视两头列车员的动向。
担心的事还是来了。离终点站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查票开始了,两头有列车员守着,看来今天躲不过,与其被查着不如主动去补票,就说前两站上的,因火车快进站不卖票了,有急事绕进站上的车。
已有人在补票,余企仁便等在那里。厕所有人出来,趁列车员看另一边时,忙溜进厕所,在里面等了一阵,到下一站停车时,再走回原来的地方,到锦城天已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