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戍边(1 / 1)

次日,天蒙蒙亮,我和胤禩才一收拾停当,就有人来禀报了一个令人心焦的消息。

昨晚,四个蒙面黑衣人暗中潜入了西庄,个个均身手不凡,闪躲及时,且始终不愿与我们的人正面相峙。而底下的人也遵照事前的吩咐,严密看守间,而又不易察觉地放过了直奔后院的他们。又有后院的拜唐报,那几人进了后院却也不见什么动作,只是伏在了檐上窥视了好一会儿,后又不动声色地出了庄子。最后,又在他们的连夜监视下进了……四贝勒府!幸得葛特及时赶到,夜谈西庄的蒙面人才踏出庄子,就连忙命人将所有“假粮”浸水。要知道,石灰泡水,可噬骨销肉,更何况这区区几十斤的大米。顷刻间就只剩下了几摊污水,待将一切又都收拾干净了,所有滞留在庄子里的拜唐前脚刚撤出了庄子,后脚就有京城一干戍卫包围了整座大宅的几个出口,来了个密不透风。据探子回报,虽然庄子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可官兵是连夜集结出动,手里根本没有搜查令,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变相的“保护现场”,不敢妄加动作。

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僵直了。就连始终在一旁安静不语的胤禩都连连慨叹,“想不到真的是四哥……竟真的是他……隆科多此次会这般铤而走险,急功近利,也绝非我所料啊!”

是的,隆科多并没有如我们所预先料想的那般勘察确凿之后再呈报给雍正,反而心急地即刻上报是给了我们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思量一番的话,我不禁疑惑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意外呢?

不!这不是!

推此及彼,推己及人。如果我是雍正的话,对自己打从年前就布下的这重重埋伏,层层算计应该是有绝对的自信的。我也必须承认,如果没有三百年后的所谓“先知”的存在的话,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缜密无隙的连环计。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怀疑过,又怎么会想到这个计划之外还有一个远远的我存在?那么,做为雍正左右手的隆科多当然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从一开始,他就是雍正一连串策谋的关键人物,也是实施人物,雍正所有的心思和伎俩无疑都看在了他的眼里,也记在了他的心上。如此一来,我便不难猜到当初他为何会一心背弃自己的家族而选择倚靠雍正这个强大的砝码了。毕竟,这样深沉的城府是最能打动人的。选择更接近胜利的一方,哪怕只是多一步,又有谁敢说这样是错误的呢?!

然而,正是因为他们的心机,这一切也就不难解释了。没有了对这个万无一失的计谋的顾虑,这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瞬即之姿,不正体现了他们对时局稳准狠的把握,也更凸显了日后雍正这个铁腕皇帝雷厉风行的处事之风。所以,看似巧合的境况之下,往往蕴含了大势之必然。

相反,在胤禩一方看来,虽然这一次他因为我的忧心忡忡特地交待了葛特事后的及时收尾工作,也因此躲过了这一劫,顺利全身而退。但事后的他,慧眼如炬,这些道理相信会比我看得更加透彻。

转身望去,此时的他正手把着青釉茶杯,凝思冥想。

我苦笑,就凭我这样的资质,还好有了这三百年史实的护驾,才将将能够自保。可是他们是天天生活在这样水深火热的角逐当中啊!

我心疼地揽过他,十指轻柔地拂去他眉间的细纹。

“是不是累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要不今儿个就告个假,好好歇歇吧!这些天可把你累坏了!”

他一手撂下了茶碗,就势把我抱进了怀,让我稳稳坐在了他的膝间。

“才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这事儿还远远没完呢!……饶是如此,也不过得了个险胜!况且若不是……唉……”

他的一声轻叹,我的身子一震。

我应该感觉到的,不是吗?!自始至终,他一直努力把我摆放在一个观众的立场。可是即便如此,我真的能够吗?就算我自当如此,骄傲如他,也依然有自己摆脱不了的心结。毕竟这许多日来的周折都是以我的预知为前提的善意提点为上而极力促成的。即使我们哑然,这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他的不服输更让我看到了那些掩藏在温柔下若隐若现的自卑。在我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夫唱妇随,换在他的心里会变成什么模样可想而知了。所以,他让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成长。他在迫使自己迅速地成长起来,然后日复一日地强大。他在向我证明,证明自己足以成为让我放心倚重的丈夫。而这些也建筑在一个令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上——那个强大到令他生畏的对手。

而就是那样的竭尽全力,看在我的眼里却渐渐漾成了霜雾,无法消散。

即时握紧他环住我腰身的双手,动情地启齿。

“好胤禩,像你这般重情重义的丈夫,为我所得,才是真正的福气!”

他闻言却也不多做言语,只是埋首在我的臂弯里,讷讷自语,竟有些孩子般的羞赧。

“谢谢……晴儿……”

呵……我怎么忘了?尊贵如他一般的天之骄子,又何时让人看穿过这样难以言语的心事了?!

胤禩出门时神色依旧,晚间也不见归家,却有拜唐回报,早朝时,胤禩从容不迫地将南北各兴其业,既由朝廷出面采办交易的一系列举措均一一呈报给了康熙,惹得龙心大悦,直呼“兴民当如是”。

谁知当即早有弹劾官员匿名秘密上奏,了陈于案:“察有京城近郊商贾私宅恶意屯粮近千石之多,大有伺机高价抛售,狠捞近日米荒膏油之势,亟待查封处置。”

康熙深以为然,并追问胤禩此奏可有另加支会他人。胤禩否认。即刻,圣谕搬下。步兵统领隆科多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章皇帝亲授的搜查令。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搜查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竟一无所获。

康熙知悉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一声,怒瞪了隆科多一眼后,不了了之。

然而,胤禩的这一主张却如火如荼地在户部及工部兴办了起来。

不出所料,四贝勒胤禛在整个事件中都稳稳藏匿在了那个最中立、最安全也最聪明的旁观位置,远远将自己隔离于这层层叠叠的斗争之外。

表面上,四贝勒输赢不论,就已经在立场上拨了头筹。但只有我心里明白,这一回他可谓是着实栽了一回,吃了一个闷亏。要知道,以隆科多的这份才干,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日后大器的左膀右臂。很遗憾,他痛失了这样的一个为人称道的贤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隆科多在胤禩眼中的失势。换一种说法,他们绝没有想到隆科多会徒遭猜疑,后又反被利用,差点就卒车不保。这才是关键!他们根本就不曾有过这样的顾虑,这样的考量。所以,可想而知,雍正失策之余,对隆科多的态度更多的是一份摒弃。毕竟,在胤禩面前,他明显已不可用。而弃之不顾又实不属四贝勒的经事作风。那么,他下一步……

是了!既然这等人才不能为我所用,要么就毁之绝了后患,要么就是采用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将他藏起来,以待将来助图大计。

我现在才算明白胤禩起初的那句什么因我启发,后又什么才是个开始之类的说法。

我薄唇微启,轻啜一口温烫的瓷盅,心底一阵许久不得见的开阔。

胤禩早有打算纳隆科多于旗下的心思了。这倒也不奇怪!那样精明强干的角色啊!他终是惜才、爱才的!

原来,这一出反间计直到此刻才稍许让我品出了些味道,悟得了些门道。

直到月牙高高挂上了树梢,胤禩才一脸惫态的回来了。

我好一通张罗,又是洗漱,又是晚膳,忙得也没有时间问他个所以然。

“怎么样?隆科多今日可老实了?”

我亲手为斜倚在床沿的他褪了靴,终于耐不住好奇。

“晴儿怎么猜到我去了西庄?”

他微眯着眼睛,言语里也没有什么意外。

我嗤笑着为他抹了把脸,又将他身上的配件除了个干净。

“那还用问吗?这么晚了拜唐都不来报还能有什么去处?”

“呵……晴儿说的是,不说倒不觉得,敢情他们都是来为晴儿当探子,看着为夫的了!”

“哼!你知道就好!”我一撇嘴,腮帮子鼓得老高,“还不从实招来!”

我“啪”一巴掌打在他肩头,他兀自擒住了我作恶的一只手,往怀里一带,我反而躺进了他的肘臂上。

“瞧晴儿说的,胤禩哪里还用得着……”他低头轻吻我的眉眼,已不复方才那般倦意,喃喃道,“不过是费了些功夫,告诉一些不识时务之人,在大局面前切勿站错了队伍罢了……”

次日,内廷有人揭发隆科多旧时徇私贿赂一案。不久,康熙下令彻查,果有此事,上奏属实。隆科多面帝痛哭悔过,后又自请戍守宁古塔以谢其罪!帝准。

而这前前后后,不过五日之久。就在这五日里隆科多经受了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次起伏,无奈踏上了流戍边疆的征途。

“胤禩,隆科多发放宁古塔一事可是四哥从中使得劲儿?”

“并不全是,那揭发之人确是四哥授意的,不过让他陈请戍边的是我!他要藏,我就索性遂了他的心意让隆科多躲得远远的,岂不了结得更干净!”

望着胤禩放松自在的神态,我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底。看来,隆科多还是最终在那晚和胤禩结成了共识,并且达成了默契。而这一幕,与曾经的情景又是何其的熟悉与相似。

未来的雍正,你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吧?你最为得意的助手,竟然也暗中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同样隐伏在了你的身边!后必大用的隆科多相信再不会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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