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你也想要人鱼?”喜儿盯着他略显僵硬的嘴角,试探着道:“你要人鱼肉是不是因为你的病?”古白鸠冰冷的眸子瞪她一眼,喜儿赶紧噤声,却又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人鱼在哪里?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儿还有个密道,你们这些外人却好像比我们这些庄里人知道的更多。”
古白鸠悠然道:“你可知为何我知道得比你多?”
喜儿摇摇头,明亮的眼眸里迸发着探寻的光。
“因为你的话太多。”
“……”喜儿气的别过身去,左手被古白鸠握住,此时洪全和陈盛盛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洪全正俯着身子在墙壁上乱摸。
“你这是做什么。”古白鸠指着方才被他破开的冰块道:“莫要找了,机关不在那里,你和陈盛盛去将里面的冰块破开。”
“冰块?”洪全反应不慢,他立即钻进那方冰洞里,然后就看见了那条被厚冰堵塞的长形暗道。“只是不知要破到什么地方去。”
古白鸠道:“既然能够看清道路,就证明冰块并不是太厚。快打吧。”
洪全听话地撸起袖子,运用内劲去拍打冰块,洪全内劲本就不弱,一掌之下,冰块咯啦作响,迸裂出一道道枝桠般的痕迹。他瞧了一眼站在一旁不做动弹的陈盛盛,讥讽道:“你这娘们不要总想着捡现成便宜,这次可贯你不得,你若不帮忙,待会就莫要进来了。”
陈盛盛一听,委屈得咬住下唇,两只美丽的眼睛里浸出水来。洪全看见她那副勾人的样子,嗤笑一声:“我可不是何易那个蠢蛋,再这样拖延时间,毒性可就要发作了!”
陈盛盛无奈,只得走过去,同洪全一起,将前方拦路的冰块一一击碎。
冰屑散成碎雾,碎雾在冰冷的洞穴内扩散弥漫。白霜悄悄染上喜儿漆黑的眼眸处,她握着古白鸠的手,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忽的,一股润泽的暖流顺着手心侵进四肢脉络,冻僵的四肢逐渐回暖,苍白泛青的面部也慢慢出现淡淡的绯红,而古白鸠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了,他的左手蜷成一团放在唇边,咳嗽声也愈来愈频繁虚弱。
“你——”喜儿用力抽回手,古白鸠吃惊地望着她。“我的内力还没不济到会将自己冻死的地步,”她瞥一眼古白鸠青紫的嘴唇,不安道:“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罢,莫要到了要紧关头掉链子才是。”这句话她将声音放得非常低,生怕前面的洪全和陈盛盛听见,在她的意识中,已经不知不觉把古白鸠看成了自己人,她忽然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鱼、如果人鱼肉真的能起死回生令人长生不老,那么是不是就能成全很多人的愿望?
她想到了小姐的血,那么一点点血就能解掉绀陌身上的奇毒,如果小姐能够将血分一点给古白鸠,他是不是就不用靠鸠毒来维持生命了?
通道已被打开,一阵暗风从内穴涌来,夹杂着一股浓郁的海腥味。
长春剑发出恍似哭泣的悲鸣,它被一只欣长有力的右手紧握着,右手的主人是一个身披猩红衣袍的黑发少年,他的身上散着鲜血的气息,脚下踩着怪物的尸体,凛冽的剑气犹如修罗,而他漆黑的眼波却像静谧的浪潮,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会折服于他周身的魅力。如果说他的眼波像汹涌的暗潮,那么他本人就是拥抱浪潮的海岸——坚稳、沉着、牢不可摧。
海岸是有秘密的,海岸的底下埋藏着石块、尸体、琥珀、亦或者是其他,海岸表面看起来纯粹洁白的细沙里也混着金砂、珍珠粉、贝壳、尖锐扎脚的石头。就连忠诚守候着海洋的海岸都有秘密,更何况是绀陌。
绀陌的秘密来自童年。
怪物的秘密来自胸口上垂挂着的令牌。
秘密对着秘密,绀陌拿着令牌。
沉默。
“小姐是人鱼?”绀陌低声询问靠在岩石上的人。她的眼眸中露出淡然的笑意,而后点头。
绀陌的嘴角露出微笑:“小姐待人都是如此坦诚?”
小姐道:“你已经喝过我的血,却不知你还找人鱼做什么。”
“绀陌从未想过长生,绀陌只是执念未了。”
“执念?”丁凝光扶着岩石站起来,“也许你知道一些事后就会明白,执念是世上最无趣的东西。”
黑暗中,绀陌听见了冰块破碎的声音,一股熟悉的海腥味涌进他的鼻腔。丁凝光皱起眉头,暗自叹息一声,道:“走。走去前面有光的地方吧。”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明了。
丁凝光从未见过光,她出生在一片漆黑的珊瑚礁洞中,她的生命里除了漆黑的暗潮和刺鼻的血腥味外,还有一具冰凉的尸体、以及男人温暖的怀抱。
男人的袖子里藏着一块光润的海贝,海贝被男人当成宝贝,每天都要放在耳边听上好久。
“凝光,”温热的海贝轻轻贴上凝光柔软的耳廓,“你听。”
听什么?凝光不解,她只听见了一种呜呜的怪声,不光海贝,就算拿手捂住耳朵,那种声音也会出现。
“歌声。”男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母亲藏在海贝里的歌声。”
凝光每天都要将贝壳放在耳边听上好久,听着那没有歌声的歌声,她虚眯着双眼,长长的鱼尾在湿黏的死水中搅动,她听着歌声,坐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默然成长,不知过去了多少天、不知过去了多少年,终于有薄薄的光晕透过蓝色的海水照射进来,浑浊的血臭味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男人从海面回来,漆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漂浮在海水中,衣带飘飞,恍若天神。
白色的光晕一圈圈扩散进冰蓝色的海域,凝光盯着那些迷人璀璨的白华,原来那就是光。
他们游向那层光。海蓝如天,天蓝如海,海天相连,光是白云,他们在云里起伏。
自然的力量神奇而又伟大,杀戮的痕迹被时光拍散,海鸥明澈的眼眸里已看不见丝毫沧桑的痕迹,它们的羽翅白洁明亮,见证杀戮的那一批早已死去,这是新生的一代,是有着明净的回忆和美好未来的一代。
邢辉抬头望着那些展翅翱翔的海鸥,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凝光没有看海鸥,她在看邢辉的侧脸。陡现的光明、陌生的海域,只有望着‘父亲’陌生而熟悉的侧脸才能鼓舞她在越来越陌生的环境中生存探寻下去。
过了许久,在天边的白光逐渐变成橙黄的时候,邢辉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凝光微微泛红的笑脸,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温暖的柔情。
“活下去吧。”他温暖的指尖拂向她的额发,“像天上新生的海鸥那样勇敢快乐地活下去。”
凝光的指尖抓紧绀陌肩头的衣衫,他的衣服上还沾染着浓郁的血味。垂在长春剑柄上的蓝色宝石微微发烫。勇敢快乐,幼小的凝光将宝石放在病弱盲童的胸口上时心里这样期许着,她俯下身子,嘴唇贴在绀陌耳廓边轻语道:“我都已经将光明送给你了,你为何还不能像我所期许的那样生活呢?”
是不是期许了就能实现?如果实现了期许是不是就不是期许了?
洪全和陈盛盛走在最前面,喜儿走在中间,古白鸠垫后。越往里面霜气越重,忽然霜气猛地消散,周边的冰块里凸显一个个模糊的人影,那些人影与常人迥异,身形高大欣长,腰下拖着长近两米的鱼尾,他们显然已被封印在冰雪里多年,血和肉早已同尖冰融为一体,敲碎冰块也就意味着敲碎他们的身躯。
古白鸠青紫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蜷缩起来的手指微微颤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长生药!
体内的血液在喷张的血管里游走,这肮脏的、带着剧毒的血液。古白鸠望着冰块里的人鱼,如果吃了他们,体内肮脏的血液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彻底的净化?
喉咙里翻涌着毒药的腥辣,舌根麻痹泛苦,他不求长生、更不渴望异于常人的力量,他只希望能够像寻常人那样活下去。寻常人总是寻求着不平凡的生活,而那些非凡的人物却又在角落里艳羡着他们的生活。
古白鸠自被师父捡回来时,就已经注定了要做一个盛放毒药的罐子,他的百毒不侵只是因为中毒太深,唯一的解救法子就是那传说中的传说了。
而现在,传说就在眼前。
眼前是一副水晶铸做的冰棺,冰棺长达三米,里面躺着一个半裸着身体的女人。
她不知死去了多久,皮肤僵直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漆黑的头发海藻般地扩散开来,她的腰下是一条冰蓝色的鱼尾,鱼尾上的鳞片在烛火与冰雪的辉映下散发着晶莹的光。
人鱼。传说中的人鱼啊,你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