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是被冻醒的,她睁开眼睛时只感觉两双眼睛的睫毛处像是被人涂了一层浆糊。等再清醒点,她才发觉涂在自己睫毛处的并不是浆糊,而是一层黏糊糊的薄冰,她的手脚也完全动不了了,因为她被关进了一个由寒冰建成的夹层里。她的周围除了白茫茫的冰块就是白茫茫的雾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直到她的耳郭处传来一丝丝不是那么冰凉的气流。
由于全身都冻麻了,她竟没有发现一个人的身躯正紧紧地挨着她,他的头部靠着她的颈侧,双眼紧闭,嘴唇已冻得乌紫。
“古……古白鸠?”喜儿侧着脸,她已经认出了他身上结着冰棱的狐裘、以及右手手指上的琉璃扳指。
他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的身体,想必是昏迷时下意识摸过来取暖的。
“古白鸠、古白鸠……古白鸠你死了没有,”喜儿的身体本来就冻得僵硬发直,动弹起来极为费劲,现在再加上古白鸠双臂的力道,她几乎要急的哭出来:“你要是死了就快些放开我,我还活着……我、我还不想死……”
喜儿张大嘴巴哭出声来。她还是个小姑娘,是一个极其喜欢冒险的小姑娘,可是同时她也是一个无法承受冒险后果的小姑娘。眼看着家园无端被毁,唯一的亲人被怪物撕裂分食,一腔委屈统统化成泪水从眼睛里流落出来。
正当喜儿哭得无法自抑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巴,靠在她肩膀上的头颅也慢慢抬起来,古白鸠森冷的眼睛里居然浮现一丝笑意。“可惜现今没有镜子,否则你可以好好看看你的脸蛋上究竟黏了多少冰珠子。”
原来是这里的温度太过寒冷,喜儿的眼泪还为来得及掉下,就已经在脸上结了冰。此刻也不管古白鸠是敌是友,当一个人身处绝境并孤身一人时,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活着的熟人的时候,除了高兴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心思了。
喜儿破涕而笑,不停地喃喃道:“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的嘴又被古白鸠捂住,古白鸠低声道:“小声点,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石门开启的声响,紧接着又有窸窸窣窣的人声传来,无奈封住他们的冰块太过厚实,听得并不真切。
古白鸠的嘴唇贴住喜儿的耳廓,细声道:“我的身体暂时挪动不开,你将我怀中的小瓷瓶拿出来。”
喜儿依言将手深入他怀中,手在他怀里探了许久,终于自左侧腰带处摸出了一个白色瓷瓶,抬头时碰上了古白鸠有些不自然的脸色,两个人的呼吸立时交织在一起,望着喜儿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古白鸠轻舒口气,浅声道:“多谢,不过还要麻烦你将它喂到我嘴巴里面去。”
喜儿拔出瓶塞,哪知这瓶子里竟散出一股辛辣的味道,即便在这寒冷的空间里,也依旧察觉得到这瓶子里的危险气味。
“你莫要多闻了去,赶紧喂给我。”
喜儿惊疑道:“这、这里头装的是?”
古白鸠苦笑道:“你可有听说过‘饮鸠止渴’?只不过我现在是‘饮鸠续命’罢了。”
“饮鸠续命?”喜儿哑然道,“这里头装的是鸠毒?”
古白鸠沉下眸子:“好了,如今没时间多说,快将它倒入我口中,否则再过一会儿,我们两的尸体也该发僵了。”
喜儿虽然一肚子疑惑,但听到这句话,只得赶紧抬手,将鸠毒倒入他口中,只见古白鸠吞下鸠毒后,原本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异样的红晕,身体上附着的冰冷也见见融化,整个人像火炉一般,连带着喜儿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温暖。
古白鸠的两只点上面前的冰棱,对着喜儿道:“待会无论见到什么切不可惊叫出声,否则我就点你哑穴。”
喜儿瞪大双眼,仿佛在说:“若不是我,你能吃到所谓的解药,你能这么快恢复力气?”但这个小姑娘显然明白眼下并不是吵架的时候,生生将这股怒火咽了下去,只是轻轻地点了头。
厚厚的寒冰在古白鸠指力的催化下慢慢融化,随后两个手指般大小的冰洞连接了冰室和外面的空间,喧嚣的兵器碰撞声立即充斥着整个空间。
透过小孔,喜儿发现原来外面也是一个冰室,陈盛盛和洪全正拿着各自的兵器拼的火热,莹儿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而赵猎户则斜靠在冰阶上,通身上下竟似没了半点活人气息,喜儿身体一颤,焦灼的眼泪不自觉又流了下来,她探起身子正要惊叫,谁知古白鸠早已防到这一点,当喜儿的身体发生变化时,他已反手一指,点住了她的哑穴。喜儿只好红着眼眶,干愣愣地盯着小孔看。
只见陈盛盛拖着白衣在空中翻飞而起,兵刃的冷光和她衣袂的帛光交织在一起,洪全的兵器早已丢失,现今他手里拿着的是从陈盛盛手里夺来的尖刀,两人的尖刀刺碰到一起,叮的一声,两人手臂忽的一转,两把尖刀竟朝莹儿刺去。
两把尖刀同时架上莹儿的脖子,陈盛盛抬眸冷笑道:“你以为随便挑拨几句,我们就会上当?”
洪全抬起莹儿的下巴,笑得猥琐下贱。“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这么好看的一张嘴,怎么就那么爱骗人呢……看来女人的话果然是一个字也信不得的。”刀锋猛地一抖,“说!人鱼究竟藏在何处?”
莹儿也不害怕,只是斜着眼睛瞧了一眼赵猎户:“只要他肯承认他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我就告诉你们人鱼在哪儿。”
陈盛盛与洪全对视一眼,洪全闭上嘴巴,只留陈盛盛蔑声道:“赵猎户这些年杀的人只怕不在少数,若你父亲是个不成气候的毛贼,赵猎户即便想承认,恐怕也不记得他是谁了。”
莹儿气的身子发颤,一张脸更是苍白发青:“你竟敢侮辱我父亲、我要你死!”右手一抬,十来枚带着剧毒的银针从她指尖缝隙飞出。那针细如毛发,在这满是烛火的室内只看得到几道极细的暗影。
莹儿的手臂微抬时,陈盛盛便立即执刀削她的手臂,然而她的手法实在太快,刀刃还未碰上她的衣衫,毒针已朝陈盛盛和洪全飞去,两人立即收刀向后避让,莹儿趁此抓住赵猎户肩头的衣衫掠进内室。
顿重的石门垂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轰鸣,冰墙碎裂,一个身穿狐裘的男子从满是冰屑的粉雾中掠出,他的怀里拥着一个眼睛瞪着极大的红衣少女。为等陈盛盛等人反应过来,几枚暗影打入两人肩膀。
“古白鸠?”陈盛盛吃痛拂住肩膀:“你居然还活着?”
古白鸠嘴角微微向上扬:“多谢你们在我鹤顶红用完的时候给我送来鸠酒。”这件事是陈盛盛与何易做的,洪全插不上话,他在一旁听着,悄悄的运用内力想要将钉入体内的毒针逼出来,岂料内力一运,毒针不退反进,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嘴唇乌黑发紫,两只眼睛也慢慢向下凹陷——他就要死了。可是他不想死。
他趴在地上,像狗一样飞快地爬到古白鸠脚边,双臂撑着宽大的身躯连连磕头:“救我……救我、求您救我!”说着他便要用额头去蹭古白鸠的鞋面,古白鸠嫌恶地踢他一脚,并未用太大的力气,洪全的身子歪向一边,紧接着又立即爬了过来。“我愿做牛做马,只求公子救我!”
陈盛盛鄙夷地瞧它一眼,硬气地扭过头去。
古白鸠语气无奈地道:“解药我也想给你,可是打入你身体里的银针是那个叫做莹儿的小姑娘的,除非找到她,否则我也没有办法。”
洪全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磕头,因为他知道,即便古白鸠真的没有解药,他也可以将他的性命拖上一拖,不至于死得那样快。
“这样吧,”果然,古白鸠从衣衫里拿出一个深黑色瓷瓶,“你把这个吃了,用它的毒性抑制住针的毒性,然后再弄开石门,找莹儿要解药。”话音未落,手中的药瓶立即被洪全抢去,他哆哆嗦嗦地扯开瓶塞,仰着脖子就要把药往嘴里倒。
“莫要吃多了,”古白鸠冷声提醒,“仔细被我这瓶毒药毒死。”洪全手一顿,眼睛巴巴地望着古白鸠,古白鸠忍住笑道:“吃两粒便好。”洪全立即吃了两粒,而后盘腿运用内力促使药丸融化。
陈盛盛本就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她一直都很明白性命永远比气性重要,所以洪全一放下药瓶,她就立即捡起来吞下。
这些狼狈的武林豪杰啊。
古白鸠拍开喜儿的穴道,喜儿立即打他一巴掌,脆生生的巴掌还没有碰到他的脸颊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因为古白鸠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她颈后的玉枕穴。
“听话点、安分点、不要闹。”
喜儿听话地收回手,方才如若不是他,那几枚毒针就要透过小孔射进她眼睛里面去了。“那现在怎么办?”
古白鸠淡淡一笑,眼睛看着那道关闭的石门。“自然是去找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