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间倒回案发前一分钟。
十二名黑袍戴金面具的祭祀环绕着黄金祭坛,正在庄严吟唱。祭坛上一个几近赤/裸的少女跨坐于青年身上,狂颠地扭动腰肢,满身金饰乱响。
少女的脸上糅杂着童贞与妩媚,手指因为过于兴奋而蜷曲如弯钩,粗鲁地扫落祭坛上的缤纷鲜花。而那被压在身下的青年白袍大敞,露出精悍劲实的上身,腰腹和胸口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疤。此刻青年正拿手背盖住眼睑,呼吸急促,似不堪目睹这等淫邪场面。
十二祭祀中为首者脊背佝偻,头戴奇形怪鸟的面具,声音尖脆高亢,不辨雌雄,“还未起意么?公主。”
被唤作公主的少女撩起被汗水濡湿的鬓发,娇娇喘息道:“他倔得很,还望长老另赐下一服梦华散。”
“这三月来梦华散都耐他不得,我另赐你一丸相思罗曼。你这就喂与他,莫要再耽延!”
那少女接过一枚乌黑的丸药,衔在唇间,俯身要渡与青年。
日头愈发落下,迟钝地徘徊在地平线上。
二人冶艳的剪影即将重合。
谢非羽:天空中一声惊雷,老子闪亮登场!
……
众人仍在懵逼。反应最快的竟是那个少女!她立即垂首,用檀蕊般的舌尖将药丸抵进路凡嘴里。
卧槽不要!!!一旦嘴唇相接,路凡的初吻就没了!!!
谢非羽冷汗津津,遥遥清咤,飞剑脱手,如一片扁平的柳叶,无声划过阴冷的空气。
***
路凡像浸泡在火海里,寸寸情火灼断他的理智之弦,他们实在折磨他太久了,方才他居然看到了师兄的幻影,白袷衣,青罗衫,身如修竹,剑负流光,使得他几乎想要沉溺其中。
只是几乎。
他身上的女子如天鹅垂首,离得极近,近到足够看清她幽异的琥珀色瞳孔和霜雪脖颈——如此诱人,如此脆弱。
他像是情到紧要处,盖住眼睑的手筋/挛般紧握。
谁也没想到下一刻他会暴起发力。
他本该被封住灵力,他本该身无寸铁。
那么利落而冷酷的一刀,哪怕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被他紧攥在手心里,攥得汗津津的。
血霰弥漫在黯淡的天光里,像落了一场滚烫的黑雨。
鲜血还没落地,少女犹自直挺的身体就蠕动了起来,自她尾骨下爆出了九条金色的狐尾,如鞭子般疯狂甩动。而掉在祭坛上的头颅嘎啦嘎啦地爬动,眼珠乱转,张着血盆大口,将要咬上路凡的胸膛!
它在跳起的前一刻被幽冷的剑光钉在了原地。
这是!路凡来不及惊异,拔剑而起,催吐仅剩的灵能,准备迎接十二灵巫的联手暴击。他自知此战九死一生,生死危亡之际他在脑海中反复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师兄!师兄!师兄!
“我在。”雪袖如匹练,横空递来。
“师兄!!!”他迅速拽住袖子,扬手掷出飞剑,轻身踏剑,再将师兄揽入怀中,共凌九天。
谢非羽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袖子撕拉断裂的声音,淡定地从怀里扔出一幅卷轴。
卷轴在空中洋洋展开,幻化出江河湖海,水波澹澹,浩无边际,横隔于十二灵巫与他二人之间。
十二灵巫中戴狐面的是个有见识的,嘶嘶道:“《海清河晏图》?”
海清河晏图主强力幻阵,本是唐渐在他及冠时送与他的重宝,用于防御再好不过。但十二灵巫很快做出应对,另一名头戴狰狞飞鸟面具的灵巫袖中窜出一只火焰鸟,尖喙利爪一并扑向画纸。
谢非羽蹙眉:“竟是重明鸟。”重明鸟喷吐出的烈焰能烧毁一切画纸,堪称卷轴克星!
谢非羽被弹射时轻车简装,只带了这一阙卷轴护身,卷轴于他正如百万鬼神幡于方毕,不到保命时不出手,若被烧了,二人直面十二位合体期以上的大能,估计连骨头都不剩。
他心念电转,双手掐诀,催动真元,喉头喷出一口热血,当空涂了个“破”,挥袖将草字甩向卷轴。
画纸沾血,滋滋烧出一个洞来。翻涌满天的海水自洞中倾倒而下,浇向十二灵巫。急流冲刷下重明鸟哀叫一声,被砸入了冰海深处。
十二灵巫被暂时困于百川瀑布中,灵力激荡冲突,却始终不能突围。谢非羽刚才用心血密法自毁《海清河晏图》,说不肉疼当然是假,惜则一次性消耗掉其威能,恐怕也匀不出多少逃命时间,他急问道:“小凡,我们应往何处?”
“往北天之炬!要快,必须赶在日落前!”
谢非羽抬头,见群星已为北方打上黑暗的注脚,最后一缕光缓缓挪动在永夜的群山间。他二人拔剑而起,循光疾飞。
飞出十里光景,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沧海龙吟。谢非羽惊怒回头,遥见一剑霜寒,正中斩断了《海清河晏卷》。卷轴被破,倒灌天河顿时消弭于无形。十二灵巫脱困后展袖急追而来,如群鸦在暗雪山间追逐猎物。
其中一人当先,乌衣乌发,迎风萧散,他金色的面具被镂刻成一张狰狞龙面。腰间配剑被重重厚布缠绕,看不清形制。
谢非羽忙里偷闲地想,一群人都在飞,就数他飞得最好看。
“师兄!我们要再快些!”路凡的怀抱滚烫而有力,灼热的呼吸打在谢非羽脖颈上,激得他寒毛直竖,身体不适感愈发强烈,咬牙忍住。
在他们前方,光线退入一座无垠雪山后,半山漆黑翻滚,半山昏黄垂落。
他们御剑翻越割裂昏晓的山脊,迎着雪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荒芜的冰雪间伫立着一座……极富现代感的巨大银色金字塔。
……继蒸汽朋克之后的赛博朋克么?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间,二人收剑滚落在金字塔前,路凡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把利刃,刺向自己的手腕。
鲜血如沸,汩汩作响,似岩浆沿着看不见的凹槽分叉蜿蜒,渐渐灼出奇诡的纹路。
当三条血线在金字塔前汇合时,谢非羽感到大地开始巨震,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庞然巨兽正在苏醒,远方各大雪山都受到了波及,崩雪倾天,万条银龙奔涌。
整个北方的死寂荒原都在这一刻苏醒。
而在他们面前,光滑无缝隙的银色巨塔上浮现出细细的切痕,一扇巨门慢慢弹出,原理近似于飞机机门,只是较之机门大上百倍。
“快进去!”路凡揽着谢非羽急欲避入其中。然而此时身后已传来冷冷脚步,似死亡的鼓点。
路凡手中无剑,自然而然地抽出谢非羽的飞剑,挡在他身前,单手施力,想把谢非羽推进门。然而他刚站直身就先晃了晃,就是这一晃的当口,他被谢非羽一脚踢进门。
“活下去!”谢非羽言简意赅道。
他抬眼望向来人,来人并未趁机偷袭,甚至远远观望着二人动作。当他看到谢非羽将路凡推入天之炬时,他木然而深沉的眼里似泛起了涟漪。
谢非羽试探道:“烛龙君?”
那人的配剑似发出了一声哀嚎,被布带遮挡,闷闷地如咬被子偷哭的小孩。那人的眼中却依然一潭死水,“你认得我?”
他声音嘶哑,吐字缓慢而古怪。谢非羽这才注意到他玄色交领下隐现重重绷带,也不知喉咙曾受过多重的伤。
谢非羽腿勉强笑道:“烛龙君杀人灭城于一瞬,连拔南烟瘴六城,声名早已远扬。”
“……”
烛龙君沉默片刻,似乎牵动了一下嘴角。他道:“去吧。”
谢非羽愕然,烛龙君粗粝的声音听来来十分可怖,他几乎以为他说的是“去死吧。”
片刻后他意识到烛龙君是要放他一马!他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天之炬。路凡一把将他紧搂在怀里,扬剑甩上了门。
但因为巨门沉重,彻底关合还需片刻,谢非羽疑惑回头,意外地发现烛龙君也在望向他。他的凝注好似冰山上的湖水,幽暗难辨。
他似乎没有料到谢非羽回头,二者视线相对片刻。他垂眸避开对视,睫毛低敛的那一刻,仿佛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恍若隔世。
一个名字在谢非羽的舌尖颤抖,呼之欲出。
巨门轰然合拢。
门外,其余黑衣祭祀纷纷降落,一个矮小轻盈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你怎么没拦住他们!”她的声音甜美,脸覆白虎面具,轻飘飘的黑袍下玲珑体段尽显,原来是个少女。
鸟面老人紧随其后,沉重道:“烛龙君,君上素来对你喜爱有加,但今日使天之祭逃脱。恐怕重惩难逃……”
他身旁的少女闻言先打了个颤,似乎光是听到“重罚”二字就已不寒而栗。
烛龙君淡然道:“我自愿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