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其就地一滚。西红身为神族,行走在凡界本身就很费精神，此时张开的禁制没有阳火辅佐,异常薄弱。他几乎都看见那长如儿臂的锐齿扎进透明禁制中……
办法办法办法……
头顶突然又是一声凤鸣,山背后传来扑翅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然后，终于到达了头顶。百鸟衔来，一时间天上掉起了密集的鸟粪，那骷髅大骂一声举起一颗蘑菇撑在头顶,连那大虫都吃了一惊，唯一没有晃神的就是西红姑娘。她哪里分得出心,再说有大虫替她挡鸟屎,登时腾出手把赤炼换回来,禁制立刻变得火烫。大虫咆哮一声，四面看看，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拿哪个下手。
话说唤来百鸟朝奉的阳宸心中一时得意，正苦于不知怎么驱使它们啄那大虫，密集的鸟群已然围住了那黑影，上上下下叽叽喳喳，又啄又抓，弄得那大虫疲惫不堪，连连吼叫，啸声震天。可是百鸟有鸾凤在，丝毫不如寻常那样胆小怕事，越覆越厚，把它整个都覆盖了起来，到后来颇有几只苍鹫，似乎要把大虫活吞了。阳宸愈发得意，停在枝干上临风剔羽。其余几人也喘了口气，各自扶着胸口面色发白，却又不敢彻底放松，只盯着那处被爬满禽鸟的暗影。那暗影已经撑不住跪□来，伏在地上，啸声里透着一股绝望，似乎就要死了。
阳宸搔搔脑袋：“我就说，那什么来着……”
话音未落猛然一声虎啸震天！那大虫忽地弹起，一举跃上枝头，将阳宸吞到嘴里！
这一来百鸟都像是突然回神，在汹涌的虎啸下纷纷逃窜，落了一地鸟屎和羽毛。那大虫双目被啄出两行血泪，冷笑着噗一声，把阳宸吐在外头。他浑身都是腥臭的涎水，羽毛湿粘成团，哪里还有什么趾高气扬可言。
大虫一脚踩上他，“七百年的寿数？你？这倒好！就从你开刀！”说完一头俯下，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不好啊————————————————”那骷髅突然鬼叫，“不好啊————————————————”
那大虫心下一顿，就感到身边的草木哗哗摇落，银光似箭从黑暗中刺来，一举透胸而过！他的感觉瞬间变得更为灵敏，一切都慢了下来，他似乎站在身体之外，看到自己庞大的身躯腾空跃起，翻滚了几下重重摔在几丈之外的溪涧里，弹跳了几下。流水声很近，就在他耳边，而他除了听到水声，还听到了血流的声音。他变得很冷。
那个银色的影子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腾跃而起，重重踩在他的肚皮上，一张带血的鬼脸登时浮现在他眼前。那张脸很漂亮但是很冷清，让他想起了下弦月。
“谁准许你动我的人！”
嘴边那道诡异的伤疤似乎微挑，下一瞬，那细白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
尚食其跳将起来：“这大虫是掐得死的么？！大人你昏头了！”
西红却道：“已经死了。”
月祁竟早已徒手刺穿了它的胸口，把它硕大的、仍在跳动的心脏硬生生扯出来，丢在一边！他还不解气，掐着他的喉咙亦是如法炮制，黏稠浓厚的血喷了他一身。而他手臂上一旦沾血，就隐隐有青光浮动，只听到一声悠长而震慑的龙吟，他纤细的身体里徒然钻出一条巨龙，一口气俯身叼住了那大虫的脖颈，风卷残云地开始享用。
厉鬼一样的月祁抬头，隔着满头满脸的血，冷冷地看了目瞪口呆的阳宸一样。阳宸心下战栗，忙别开头去。
月祁低头，似乎是静想了一会儿，从大虫身上跳下来，早已饿了多日的老龙不一会儿吐出一连串白骨，又扎进了他的胳膊里。
月祁在冰冷的溪水里洗了把脸，单手一撑岸边跳了上来，谁也不理，径自往那骷髅堆中走去。骷髅看着他，恨不能把自己拆成齑粉。
月祁随意一踢，把它的头颅踢起来端在手里。骷髅的下颔吓得差点掉下来：“大大大大大大大王！这虫精原住在西山上，这一片山头都是它的领地，号称虎神，当然它怎么能与英俊神武的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王相提并论呢？”
“磨牙湖中出了什么事？”月祁口气平淡得都不像是在问话。他的眼睛很黑，但是很亮，直直地望着骷髅空洞的眼窝，跟他平常看人一般无二。骷髅只觉得自己整个被他看穿了，后来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可看不穿的……
“磨牙湖？磨牙湖什么事？”骷髅不知所云。
月祁把他往树干上狠狠一撞，再拿回来，骷髅的天灵盖都碎成片了：“磨牙湖中出了什么事？”
他还是那么平淡地问。
骷髅吓得命都没有了：“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王息怒！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眼看月祁这次要踢他，骷髅忙道：“等一等！我知道了！磨牙湖底下有个洞，号称是方圆千里地脉最深处，往下走可以走一整年，直通黄泉地底……”
月祁收手，命西红点燃篝火，把骷髅端在手心，骷髅在火光下竟没有一点影子。
“然后呢？”月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情十分倨傲，“还要我催？”
骷髅很想咽口口水，可是它没有喉管，只好作罢：“黄泉与凡界之间支撑着地元八维，平常时候，黄泉鬼族是被书写在地元八维上的强大禁制封印着的，但是在地脉深处，有时候它们会溜出来……这很少见。我只是个孤魂野鬼啦，身无所依只能靠给大虫做伥鬼才不会魂飞魄散，多余得也不清楚……”
“你们住在西山，可知道巫族在那里干什么？”
巫致不由得竖起耳朵。他看几个人都跟月祁很熟的样子，偷偷溜了回来，但是看到月祁比看到大虫精还提心吊胆。
“这个这个……我倒不知道。”见月祁又要踩他，骷髅忙道，“不过如果黄泉鬼族真的入侵凡界，磨牙湖绝对是最好的据点！万年前凡界鬼物纵横的时候，万灵殿就曾在建在另一处地脉最深处，如果万灵殿再度出世，很有可能就在磨牙湖！水主阴，阴殿还可以建在水下倒影中，避免凡界阳气，妙哉！妙哉！”
“鬼？”月祁低吟，“……鬼？”说着随意一抛，将骷髅扔到蘑菇底下，那叠零零落落的白骨堆上。骷髅不住说着谢谢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王，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王万岁，赶紧把自己上半身拼好，抱着剩下的碎骨飞快地以手当脚，跑走了。
尚食其抓抓头：“黄泉？”然后一脸大彻大悟，挥舞了一下拳头，“黄泉鬼物！大人，一定是巫族打通黄泉！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巫致大怒。他虽然不知道月祁是谁，但看那架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尚食其这分明就是血口喷人——而且听他话里的挑拨，巫致觉得，说不定挖通黄泉的分明就是妖族人！
大概是他盯着月祁的时间太久，月祁眼光一扫，落在巫致身上。他的眼光素来冷得要命，脸上身上的血又没有擦干净，吓得巫致一个抱头跪倒在地。
月祁自不理会，问尚食其：“他是谁？”
“少典村的一个人。”尚食其冷笑，“旁的……让他自己说！”
月祁却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淡淡点了下头表示这个话题过去。篝火边陷入了长久可怕的沉默。西红把阳宸抱在怀里，给他烘干彩羽，然后不敢逾矩地把蓬松的一团放到月祁身边。月祁看也不看他，倒是点了点下巴指着那篝火，问尚食其：“篝火怎么灭了？你们为什么要到结界外面去？”
尚食其一愣：“你设了结界？”
月祁道自然。荒山野岭，精怪众多，不得不防。
尚食其一拍大腿：“怪不得那骷髅要引我们出去！我跟你说……”絮絮叨叨把先前的事一讲。月祁冷冷道，“原来是变作了女人。”
说完站起来，靠在树边睡下，看来是很累了。巫致胆战心惊，既不敢离他太近，也不敢离他太远，只打定主意跟定西红。西红和尚食其两人看阳宸渴盼的眼神，各自唉了一声，睡在篝火这头。
阳宸蹒跚了几步，拍翅飞到老枫杨凸起的根茎处，低头看月祁的脸。他闭着眼睛，半张脸映着火光，不属于尘世的漂亮。
“你去哪里了？”他问。
月祁没有反应。
阳宸跳到他身上，恶狠狠道：“我知道你醒着！耍我很好玩么？”
月祁睁开黑黝黝的眼睛，蜷在树底下，脸色苍白。他声沉语慢地说，他沿着那条瀑布找了二十里，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过阳宸，我耍你什么了？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阳宸没有鼻子，可是他觉得眼睛中间很酸。月祁身上有很细小的伤痕，都是在林间行走刮擦出来的，但是他没有力气去治愈他们。阳宸努力回想着日宫的法术，花了大工夫凝出一个小球来，跳上跳下安静地帮他把身上的伤口全治愈。
做完这一切，月祁转了个身。
“睁眼看着我！”阳宸低吼。
月祁不愿意再理他了。
阳宸跳上他的腰，探出头去：“我不跟你吵了！我以后都不跟你吵了！我错了……以后出什么事都是我错，你不要不理睬我……”
月祁冷笑着，坐起身把他从胸口拎下去：“你也很害怕吧？”
说着掐住了他的脖颈。
“我就是很喜欢杀戮。”月祁若有所思，眼神却不知聚焦在哪里，“天上地下没有什么东西挡得住我，我唯一可以兴奋起来的事体，就是杀人。你不也很害怕么？哪一天，我被心魔占尽了心智，要杀你只要……”
他轻轻搓动了一下手指，按在鸾凤纤细的脖颈上，温热的细绒底下，血管微微跳动着。
阳宸闭上眼睛。
月祁用力地推开他：“所以滚远一点吧，跟我在一起就是不停地倒霉。等回了上清天，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