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们不仅仅是goodfriends,而是closefriends。
开学不久,我们又进行了一次模拟考,师述言毫无疑问又稳坐榜首,而我依旧卡在80左右,险险的不出100,但是也没见水涨船高。我以为老毛头大概要放弃我了,毕竟我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也没让人觉得斗志昂扬。但他把我叫到办公室,一面说宽慰我,一面却板着脸,似乎也觉得我不该是这样的水平。
阿旅她们想得多,倒是怕我想不开,一个劲劝我别往心上搁,年级里有千多号人排着呢。
我自然没有较劲,那个时候我忽然把很多东西看得很淡,从没有想过要把自己逼上绝路,我不是韩信,不需要背水一战。
当然,在过得心有满足时,我也从没有想过要改变现状。
正是熏风自来,春光正浓的好日子,我竟没想到又一次碰到了杨鉴名,面对面过来实在没法避开,我索性率先打了个招呼。
看他还是老样子,但我没想到,他开口便是苦笑,“宋阑珊,我觉得这样下去我要辜负汤老师了。”
“你太紧张了,还没到最后,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我并不想听他倒苦水,只是淡淡地回应。
他却唉声叹气补上来,“你是不知道,我最近状态太差,名次一落再落……”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但我觉得你想错了,除了你自己你不会辜负任何人,尤其是在你付出并且无悔的情况下。”我匆忙打断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还是抱着礼貌的笑容,“我上课,先走了。”
我快步往教学楼走,穿过杨花小道,纷纷扬扬的花瓣颓然一地,茫然于空。
年少的我,是那么骄傲,仿佛生来带着内敛的清高,我不屑把我所做都依托于别人的期望和想法,认为自己只需要对自己负责。我满身的棱角,不懂妥协,也不肯轻易退让,是心有不争而非心有不甘,我并不愿意就此把我的时光倾注在一事情上。
我的步伐很快,我在想事情的时候,会不自觉走得很快,甚至心怀情绪时,会不由奔跑起来。
往前跑,往前跑,小时候学了一篇课文叫《和时间赛跑》,可是我们究竟希望时间快点还是慢点呢。时间太快,还来不及留住美丽;时间太慢,我们又迫不及待长大。
我猛然停住。
有首诗怎么说的呢——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仇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一朵杨花落在我的鼻尖,我呵出一口气,让它顺着风儿叶落归根。地上不平的水洼仿佛照见仓惶的青春。
赖床突然就消失了,我每天醒来人已经很清醒,早饭后赶到学校去早读,似乎三年来我在外面吃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等我恍然明白个中缘由时,才发现有个人从来比我起得早,睡得比我晚,这些事曾千篇一律出现在作文里,作文的名字叫我的妈妈。
是的,现实比随口胡诌更让人深刻。
中午的时候回家吃个饭又早早来学校复习,我本来一直没有午睡的习惯,时间太短也无法满足午休,结果下午一到物理课,眼皮沉得打架,仿佛我不极力瞪着眼便会立刻坠入梦乡一样。那个时候只是心里跟自己说不愿意妥协,和瞌睡奋斗的十分吃力,等回过头把视线扫足教室每个角落,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半梦半醒。
等班主任带着科任老师跑政教楼开会的时候,大家就坐在教室里,起先还学得起劲,过一会就开始有人挂羊头卖狗肉,并且一波接一波。后来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大家在教室里唱起了歌,并且我敢保证,方圆两层楼都听得见。
正好以讲台正中为分割,左边的唱一句,又边的接一句,齐整地像彩排过无数遍的演唱会。从滂湃激昂,势能破天;到清纯清新,傻到可爱,再到离别凄凄,孤独成伤。
那一天,所有人都放下了笔,要不然跟着一起唱,不爱唱地也静静听。
这是唯一一次在热闹中,也想要流泪。
我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想——这个班不好,老师不帅也不靓,作业多得死人,一天大事小事管天管地;小团体抱在一起,看不顺眼就上手;尾巴一大堆,班级评比总是不上不下;常常有人气走老师,政教处登名造册的我们班最多……缺点满满都是,仿佛下一秒这个班就要被我们抛弃。
但也是这样一个班,一个人受伤,会全班去找场子;有人到我们班捣乱,又涂又画,隔天就被揪出来,还施彼身;会在运动会上从头坐到尾,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我们也会阳奉阴违的早读,会偷偷唱反调,会帮着班上的“一对儿”打掩护,会像现在一样,如一颗心……
我希望,永远,能永远守着这份初心,能永远不变掉。
我多么希望,我们不仅仅是goodfriends,而是closefriends,我们都能走进彼此的心。
没有人知道老毛头是什么时候站在后门,所有人像被掐着脖子,涨红了脸,声音骤然停止。
看他缓步走到讲台,用脚勾了根凳子坐下,教室里不允许抽烟,他咬着笔,也不知道想什么。等到捕捉到他绵长的叹息时,我们都有了些惶惑,半大的孩子,其实最为敏感。
“等带完你们,我就向学校打申请不当班主任了。”
底下的人倒抽一口气,老毛头却反常的和颜悦色,“难道还不准我也撂挑子耍耍脾气?”
“毛老师。”有胆大的女生怯怯叫了声。
老毛头眼睛笑成了缝,摆摆手,“你们继续唱你们的,也好让我重新年轻一把。”他那口气,却让人心中一酸,仿佛带过这三年,就老去三十岁。
哪有深仇大恨,就算再不好再讨厌,也经过那么些年,以后,十年,二十年,谁还能清楚记得谁谁谁。大概等我们明白时已经花去了莫大的代价,能有缘相遇的人才能让你爱恨情仇一把,连缘分都没有的人,大概连丁点感情也不配沾染。
仿佛那阵唱过的歌还回荡在耳边,我时常以为时间就此静止。
六月七日那天,小城凡是涉及学校的主干道全都封路了,中午通行,坐公交车路过石楠高中部的时候,家长和考生几乎占据了街道两旁。我站在车上,前面的人正好挡住我的视线,车驶过百年纪念碑时,我拼命踮脚,最后还是蹲下找到了一片空隙。
回到家的时候,午间音乐节目中有人点了一首《ScarboroughFair》,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彷徨的曲子,慢慢挤进风中,令我有些烦躁。
我跑到房间拿了一根纸带,在上面写了一句祝福,折了一颗星星扔进透明的罐子里,那底层,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一整片星空。
请将这份愿力,带给我将托付的人,抛开现实的种种波澜,只问天地只问心,让短暂的相遇与缘分,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至此,天涯勿念。
我走过窗边,某一个雨夜遥遥相望。
而此刻,天阴沉沉,风雨满楼,每年的高考都会下雨,今年也不例外。
我的记忆搜索到那个特定的时期,突然变得有点模糊,就如一段漫长的回忆,追溯过苍茫的原野,去往我无法掌控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什么事被我遗忘。
“那里什么时候开了一家新的咖啡馆?”旁边有人挤了我一下,我往后让了让,回过头看到那里确实有一家装潢复古的咖啡屋,它有个奇怪的名字——“失恋归来”。
哪怕是熬夜最严重的高中,我也几乎是不碰咖啡,神经脆弱的我,常常只有能不能睡着的问题,那种在夜里辗转难免的感觉,像一个个黑色的噩梦。
“你不知道,两年前开起来的,听说口碑不错。不过我猜,也是在这个地段,你不知道政府发展旅游业,那边老街维修翻新扩建,引了不少好吃客。”
“我倒是听说那边有个巨大的许愿树,我们也去许个愿吧。”
两个女孩谈笑着,从咖啡店旁走过,我顺着她们的方向望去,远处大牌楼若隐若现。各种美食小吃从她们嘴中蹦出,似是垂涎三尺。而我回过神,已然驻足在咖啡店前。
玻璃门上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恋人勿近”,让人忍俊不禁,也不知道该说店主挺有脾气,还是说人伤透了心恨透了双双对对。或者说,这又是一个单身联盟?
推门进去,扑面是不令人反感的清香,四周挂着许多木牌子,让人第一时间想到了以前常吃的砵仔糕。每一个木牌上都有一种饮品的名字,我对这种猜谜游戏没有兴趣,门口的黑板上写的自取被我无视后,我被最深处的架子吸引,架子上每一格摆放了一种香料,名字也很古怪,我在其他的地方看到过这种创意香水店,你会闻到香皂,牙膏,一切曾经用过的东西所熟悉的香味。
我竟鬼使神差的拿起其中一瓶,转过标签正对我——“回忆的味道”。
刚要放到鼻尖轻嗅,背后突然有个低沉的男声响起,“美女,要喝点什么咖啡,门口木牌口味自选。这些味道都是非卖品,我们店的规矩,失恋归来,热恋离去,届时你可以带走你喜欢的。”
我,究竟缘何归来?又如何离去?
表姐的电话适宜地打了进来,我连忙在包里翻找手机。
“看谁都叫美女,眼睛直得不用干活了?”后面有个尖锐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我仓惶转身,想解释我只是进来看看,“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进来看看,我不喝……”
“小张,不要咖啡,去端杯葡萄汁。”女店主拍了拍身边的小厮,嘴角随着上扬音勾起。
“你……”我忽然失去了语言,连叫嚣的手机铃声都忘记了。
“你看,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那些年我追随着你的背影,心高气傲地一心想较高下,最后才发现原来我根本不在你的眼里,我想不只是我,也包括师述言,所以就算赢了,他也不会甘心吧。很早之前就有人说过,你不是不细心,你只是从来不对自己意愿之外的事情感兴趣,让我们这些人演够了独角戏,这么简单的道理,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
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人历经铅华,心性已非昨日,那个拼命努力的少女与我再次的相遇,不是在杀伐决断的工作中,而仅仅是如此清闲时光里的咖啡屋。
“蓝茜。”
我记得高考之后,她念了商科,毕业去了大城市的CBD,过着朝九晚五靓丽的白领生活。她的性格怎么会甘心放弃光明的前途,回到这个小城来。
“如你所见。”她引我环顾四周,“我这一辈子为弟弟,我家人奋斗拼搏,却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恋爱那么多次,没有一次长久,家境好点的,嫌我家里拖着个不争气的弟弟,稍微弱点的,又觉得我强势。呵,索性回来了。”
她把葡萄汁递给我,我婉拒。蓝茜扬了扬下巴,笑得异常艳丽,刹那与当年倔强的少女重合。
“我不会说对不起,大概你也不会接受。”
那杯果汁孤零零放在我面前,我既没坐下,也没端起来喝,香味瓶子还被捏在手心,我松开手,将它归位,手心的渗出的汗,似乎也带了记忆的味道。
蓝茜施施然回去招待下一位顾客,她的声音毫无阻隔地进入了我的耳朵。
“宋阑珊,你知道么,我还是赢了你一回,至少有一件事,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是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无法看到的地方,在人心变换的地方,有什么被我忽略甚至遗忘。
咖啡屋外日光一片炫然,我抬手挡住阳光,表姐第二个电话打了进来,急促而有力的声音,“宋阑珊,你现在听到的话没有拒绝权,明天来参加婚礼!”
“婚礼?”我脑袋一懵,忽然发笑,“喂,你男朋友我都不知道,你就要结婚了?”
“胡说什么!”表姐在电话那端使出狮吼功,“我是说,跟我一起去参见婚礼?”
我微微一笑,“好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究竟是谁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