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要多傻有多傻,为了某个人改变,耗尽心力也未必能博来青睐;转瞬为谁颓唐,却可以一秒跌入地狱。
宋阑珊,你要如何来看生活这场戏?
入了深冬,我的病却好的差不多,只不过医生嘱咐多静养,免得春来时易复发。母亲这一次被吓得不轻,我从没见过她有哪时哪刻大有连工作不要的势头——对于一个要强的女人来说,工作大概永远被她看得最为重要。工程闲下来,她几乎每日都会按时回家,我觉得身边渐渐有了暖意,偶一日回头来想,相较之不如意的,我的家庭真是完整又和气。
我好几次拿起手机要删除那个号码,可是怎么也按不下红色的按钮,圣诞节那天,足足盯着屏幕来电显示看了十秒,才按下接听。怎么说,闲闲来一句“圣诞快乐”还是愤懑地说“夏戎我这次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你”或者叹息一声心静如水“再见,再也不见。”
电话那端出奇地缄默。
我提了口气,话到嘴边却说成了:“请问你找谁?”
“圣诞快乐。”
那边的声音像是约好的,然而却没能压住我的话语。
之后再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我挂掉了电话,彻底删掉了记录。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会如此淡然,没有一声斥责,也没有一滴眼泪,仿佛这悲喜滂沱,都在我的世界之外。也许我的性格如此,我不爱与谁为敌,只留一方净土。那些过不去的坎坷纠葛就放一放,忘一忘,也许就不那么刻骨了。
我再也没有提过那天晚宴的事,就如同我再也没有见过夏戎,他好像从我生活中除名。也是,他本就不情不愿吧,还不如互相放过。
卓萧终于不再过得如行尸走肉,虽然他对学习的热度也没见得提高,但我们这些局外人看着,至少能松口气,倒是他和卓海图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我们和他心平气和说的,他一概不听;卓海图和他吵的,他会奋起反抗,但最后会选择性听一听。
元旦节的时候五叔家的事突然盖了下来,众人眉目都展平了些,五婶很开心,请我们一家去吃饭,亲自操刀下厨。
今年又没有下雪,自从小学那场之后,至此小城再无飞雪。考完期末考,假期短得让人心塞,但是想到没几个月能解放,我们还是稍稍放肆了一番,一群人约着第二天找了家馆子胡吃海喝了一顿。
难得那天无一缺席,连何燕草下了晚自习也赶了过来,跟师述言拖了两大件啤酒堆着,扬言要喝倒所有人。我们四个女生本来都喝着鲜榨果汁,结果热血把脑子一冲,一个人拿起一瓶,开了盖子就灌。
席间有人问我能不能喝,我不愿这良辰美景就此扫兴,只是带着笑意说:“喝开心就行。”
我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头有点晕,但好在我克制,虽然上脸,但人实际很清醒。秦桑撞过来,整个人站不稳扒着门框不放,我拖她不动,想要去叫何燕草把她弄走,再看看表,近十一点了,外面一片狼藉也该收场。
她看着我往外走,潜意识里知道我要做什么,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臂。
我连忙哄她,“桑桑,醒醒酒,准备回家了。”
秦桑噘着嘴,两颊彤云,映着大红色的羽绒服,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的姿态。她茫然的看着我,“阿宋,我心里好难受。”
我盯着脚尖暂时没说话,“因为不久大家都要分开了么?还是因为他,要离开了?”
何燕草和我们不同,高三毕业就意味着天南地北。
秦桑挤了几滴眼泪,艰难地看着我,“阿宋,我以为我游戏人间谁都不欠,到最后,欠何燕草最多。”
我想伸手抱抱她,给她一个安慰,然而她却起身摇摇晃晃走出去,眼睛亮得不像昏昏欲醉。
“秦桑低绿枝,燕草如碧丝。”
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有蛰伏的感情开始波澜起伏,扯着心脏一阵阵疼,然而我并不明白这为了什么。谁与谁的爱情,局外人永远没有话语权。
我走过去拍了拍桌子,“没喝完的酒留着考完最后一科再喝,保准喝死都没人拉你们。”
大家笑作一团,又鼓掌又叫好的,聒噪的不行。
这时,师老大却从酒瓶里抬起头来,扶着桌子,轻轻地说:“但愿这辈子没有酒空人醒的时候。”
我在后面留了一下,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是酒会空,是人会醒。你看那边?”
前面走得好好的人也凑过来,叶沧浪揉了揉眼睛,“什么啊?东方么?”
“Tomorrowisanotherday你要告诉我这个?”师述言弯了弯眉眼。
我摇摇头,“你们看那边的车站,你早上坐九路车,往CBD去,所有人都暗示着新的一天,新的任务,哪怕万般不愿。”
几个人本就喝得晕头转向,此刻更是懵懂。
“因为人最是现实,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放手放手!”
那边何燕草刚拦了辆出租车,要把秦桑塞进去,谁料秦桑反手狠狠挣脱,一阵风般往街上跑去。
“格格格……”
冬天的夜市收得比夏天早多了,夜已晚,来来往往的人消减不少,少女风铃般清越的笑声被撞碎在凌冽的风里。酒被吹醒一半,大家都磨拳擦掌,热血沸腾,仿佛沉寂良久的桀骜与不羁都在这一刻苏醒,瞬间蓬勃我们的血脉。
何燕草朝出租车司机敬了个礼,道了声抱歉,关上车门,随我们而去。
我们一路奔到了滨江大道,还有车流在跨河大桥上画出光流,春节将近挂上的红绸灯笼在风里高高荡起。
“嘘,往这边,跟我来。”秦桑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止住了一路上鬼哭狼嚎,我对上她的视线,被路灯投映的光让我刹那也辨不清真假。
我们跟她一起溜进了一片江景独座,这两栋楼并在一起,中间只有小小的横条相连,顶层有巨大的夜明珠似的装饰,镶嵌在两楼之间。
阿旅伸手要按电梯,却被秦桑拦住。
“走走走,我们爬楼梯上去看夜景。”
叶沧浪颤颤巍巍举手,“我,我怕,我们还是回家吧。”我也沉吟了一下,表示赞同,“太晚了,逗留在外面,实在太危……”
不等我把话说完,秦桑已经领着一批人风风火火的上去了,见他们这么闹,我心里突突跳得实在不安,于是狠狠剜了师述言一眼,“你刚刚明明可以拦了,别跟我说你喝得烂醉如泥什么的。”
师述言还是第一次笑得干净漂亮,连眼睛也深邃了几分,“想以后,哪里还有如此放肆的青春,宋阑珊,你说的,人不能骗自己。”
“这根本是两码事。”我几乎用吼的,叶沧浪却拽了拽我的袖子,“珊珊,我们也上去吧,站在下面更怕。”
剩我们仨一声不吭闷闷地开始爬楼之旅,等到了顶层,早就累得恨不得找地儿一趴就不用动了。等我们定睛一看,秦桑居然已经通过水箱爬到了另一栋楼上,隔着两边冲我们喊话。
屋顶没有人,修筑了供人休闲的秋千藤椅,还搭了一些遮阳棚。
我们站在扶栏边,抬头就是星空,举目便是汤汤大河,沿岸已经修建了不少摩天大厦,错落有致,彩灯交织,从此不夜。
清淡的风从目所难及的地方吹过来,带起了长发,细碎的刘海,拂过面庞,飘过鼻翼,我愿享受这样的安谧。每一次抬头,跨越光年的星辉,便与我于此相遇。
“哇哦!太刺激了。”叶沧□□了一声,刚刚还宣称自己胆小的姑娘已经到了另一楼上。其实水箱上都有扶梯扶手,只是视野开了,能看到下面渺小的人车,有点考验胆量。
“阑珊,快过来呀!”
我和师述言对视了一眼,他居然好不羞愧地做了个女士先请的动作。
走过去,我吐出一口气,慢慢爬上扶梯。
好,让我也疯狂一次,从此心境天阔,无畏无惧的年少情结再次回到身体。
一切很顺利,只不过在中间是略略停顿了一下,我悄悄睁开眼睛往外看,心口咚咚直跳,眼前似有光影掠过,浮生梦起,胜过千言万语。
等我站定的时候,师述言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我一急差点踩到他的脚,再回过头来,所有人嘴张大得足够塞下两鸡蛋。
“你怎么过来的?这么快!”我指着师述言的鼻子。
他原地不动向一边的夜明珠玻璃球瞟了一眼,“这个不是连接两栋楼的对穿门么?”
我脸色瞬间冷的不像话,对面一排人赶紧收了下巴。卓萧难得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夸张表情,笑得上气不接下起,“宋女侠,在下佩服!佩服!”
秦桑贴过来,抛了一个媚眼朝我吹气,“听说在人最害怕的时候,心里都会想起最重要的人,小阿宋,你刚刚想到了谁啊,是不是姐姐我啊?”
“没有,我谁都没想到。”我板着脸,从头到尾冷若冰霜,“因为不觉得怕。”
“哼,不说拉倒。”她转了个圈朝何燕草招手,“你快点把我举起来。”
何燕草无奈过去把她托起来,面朝大江与夜色。
秦桑把手举在嘴边。
“我很喜欢何燕草!好喜欢好喜欢!”
何燕草一愣,脸刷地红了,手臂僵直着不知所措。
秦桑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一个劲手舞足蹈。
“秦桑喝醉了,秦桑在胡说八道,何燕草什么也没听到,哈哈哈哈哈!”
何燕草一个失手让秦桑挣开跳了下来,“一个二个演梅花桩么?刚刚谁吵着走,快去开道!”
举世皆醉我独醒。
那笑语嫣然,时隔多年已然历历在目,不羡慕那样的爱情,却羡慕那样的热烈与自由。明知道最后注定不圆满,却还是愿意付出真心。
在昏暗的光里,何燕草的脸红得像个番茄,从我身边擦肩的时候,我听到大男孩迷迷糊糊的轻声嘟哝,“嗯,何燕草也喜欢秦桑。”
我再看一眼那满城灯火,再看一眼星斗夜色,多么奢望,能一直如此般静好。
宋阑珊,你刚刚想到了谁呢?
藏在回忆里,教会我逃离恐惧和孤单的小小男孩,你是否也长成了,情窦初开的风流少年?
我早上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看见天光大亮,起床下楼。父亲坐在沙发一角,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朝闻天下。我以为他在浏览时讯,走过去却发现他居然对着平板看小说。
“你什么时候还看这些?”我被惊得一噎。
父亲笑了笑,竟然还冲我挑眉,“难道就不准我打发打发时间。”
我呵呵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您的时间可金贵着呢?”
父亲放下平板,摘掉眼镜看着我,“再金贵也没有我的宝贝女儿金贵。珊珊,爸爸有时候也只想做个普通的父亲。”
我闷闷的应了一声,母亲从厨房出来,一边脱围裙一边指着餐桌说:“早餐,快吃了。”
我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看见她已经拎出了包,走到玄关口,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出去?”
“逢年过节自然出去逛逛。”
“跟楚阿姨?”
“没有,你楚阿姨回老家了。”母亲似是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今天跟她话这么多,“一个人。”
“哦。”我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心中却微微有些触动,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说完,飞快灌完牛奶,塞了两片面包上楼去。
母亲像看到了什么惊世大奇闻,实在难以消化,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她才嚷嚷开,“哎,你,你不是最讨厌和我出去么?”
父亲冲自个媳妇看了一眼,“你不是一直叨叨孩子不跟你亲么?多好的机会。正好过两天老四请吃饭,你们出去逛逛新衣,卡都给你了,我的财政大臣。”说完,还故意做了一个扔卡的动作。
我们在商圈里里外外转了两趟,手里终于多了大包小包,吃了午饭要回去的时候,母亲忽然想起前不久买的耳环坏了,准备去找店员履行包换承诺。走到店铺的时候,却被挡了回来,那店员非要说是母亲自己损坏的,概不退还,但买的时候明明承诺了七天包换。
母亲大概老了,脾气也没有年轻时的冲了,这耳环也是看着漂亮,并不值几个钱,也就想算了。
我性子一直软糯,大概是我时常偏好不争,不争就心静,所以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但我那天鬼使神差就站出来了,对着那个女销售员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这些年和表姐,卓萧等人拌嘴无数,也练就了我的嘴皮子,说了不到十句,那个女销售员倒是刷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最后还是店长出来圆了个场,换了个东西又道了歉,总算才解决。
出了商店,母亲拉着我的手,“珊珊,其实不用跟她们吵,这个东西不值钱,破坏了心情就不值得了。”
“凡事讲理。”我淡淡一笑,“再说,无关紧要的人对我来说还不走心。”
母亲难得笑得开心,也不知是我帮她讨回了完整的耳环,还是显出了她在我心中的地位。那个时候我还是没忍住,不禁问道:“妈,如果刚刚被说哭了的人是我呢?”
“那老妈豁出去,今天她们别想做生意了。”母亲下意识还挽起了袖子,看着我的眼睛,笑着笑着一股酸楚突然涌上了鼻端。
……
“宋阑珊,其实你最护短,你对什么都不在乎是真的,但你在乎也是真在乎。”
几年前,也有人这样对我说。
“所以,我想成为阑阑在乎的人。”
自从那天逛街回来,母亲跟我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微妙,但究竟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旅正在试图说服我和她一起去看最近上映的一部我实在觉得从头到脚都很无聊的电影,□□忽然跳出一个对话框——sempre.信徒邀请你视频通话。
我的手指顿了一下,果断点了拒绝。
果然,一会对话框就跳出了一行字,“抱歉,点错。”
“我知道。”
地球的另外一端,手指离开键盘的瞬间他直起腰,看着一面耸肩表示无辜的金发少年。
“K,我只是帮帮你而已。”
“不需要。”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眼神锋利得像出必饮血的冷剑。
金发少年吐吐舌头,似乎被他的眼神吓住,却又听他说。
“时间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