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撤出了密林之后,根据洛惜离与李碧落打探过來的请报,赵括又以迂回夹击的方式攻克了几个曾经被乌隼国国君盘踞的小镇,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安营扎寨之处。但是,他与端木阳泰的心里都很是清楚,长期盘踞在此并不现实。惟有长驱直入,将乌隼彻底赶出大梁国界之外,他们才会安枕无忧。
这一天晚上,端木阳泰留在了赵括的主帐之中,与之一起看着沙盘。在赵括的一番指点江山之后,端木阳泰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惹得赵括不得不侧头瞧着他。
“端木兄何须叹气?形势对于我方而言,还算是明朗的。”赵括将手上的指使棍一丢,一手伸出,将端木阳泰请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二人刚一落座,苍云副将便端着两杯茶进到了营帐之中。
端木阳泰本來还有些愁眉不展,见到清茶一盏,禁不住便舒展了眉头,“也亏得赵将军领导有方,不然,在下怎还在愁苦满腹的时候,还有清茶以做慰藉。”说罢,他便尝了一口那正热了茶水,抿了抿唇后,半天才道:“好茶。”
赵括见到端木阳泰如此少年轻狂的模样,忍不住便连连摇头笑着,“端木大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心思,前一秒还在愁云惨淡,后一秒竟然便笑得如此开怀了。这还让在下该如何询问端木大人的真正心思?”赵括两手一张,万般无奈。
端木阳泰一愣,立马将茶杯放下,对着赵括连连摆手道:“赵将军切莫这么说,端木可受不起……只是……在下担心,自己会连累了找将军以及赵将军麾下部将。”
“……端木大人,何出此言啊。”赵括一愣,百思不解,“之前您也这么说过,赵括当初自以为了解其中缘由,才沒有过问。现如今,咱们二人也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问了。端木大人,您的顾虑,是否和这几日皇上连番下旨督促咱们攻城有关?”
“……正是。”端木阳泰侧着头看着赵括看了许久,这才继续说道:“虽然宇文崇乐这人阴险狡诈,品格之上不见得是君子。可是在下却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明君,只是手段太过狠历果决,不见仁治。这样的人,应该并非那种耐不住性子,凡事喜欢操之过急的人才对。可是今日当我军与乌隼国对峙,他却三番四次下旨催促战期,道道是为催命符……我并不担心,他这是让在下客死异乡,只怕因在下在大梁军中,反而连累了众将士。”
端木阳泰一抱拳,说得诚诚恳恳,不见任何夸大其词之意,更沒有任何的矫揉造作。赵括倍感沉重地瞧着端木阳泰,半晌才道:“这次皇上对乌隼战况,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也难怪端木兄会这么想……也许,只是因为乌隼小国胆敢狐假虎威,仗着那歪魔邪道的法术通天,对我国连番进犯,使得皇上龙颜大怒,才会想着让咱们尽快乌隼的进犯吧……”
“赵兄,你这样想是好的。但愿在下也能这般看透……”端木阳泰笑了笑,突然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夜已深,咱们也已经将作战方案研究得差不多了,不如各自先去歇息。第二日一早再仔细研究出兵之日。”
“好,端木大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吧。”赵括咧嘴一笑,便将端木送出了营帐。
只是让端木阳泰沒有想到的是,本该在他营帐之内养伤的洛惜离,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他。她还是穿着那一身无垢白衣,撑着那把白梅璎珞伞,静静地矗立在雪地之中,任月光倾泻在她的身上。
“怎么这么晚了还跑出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伤都还沒好利索,就不要随便出來了。大梁国的天,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这么寒冷刺骨,对你身子不好。”
端木阳泰皱着眉头,上前便将自己的披风罩到了惜离身上。当他一心一意地整理完那带着他身体温度的披风以后,抬头就瞧见了洛惜离对他笑。那样的笑容无声而又倾国倾城。
“傻丫头,笑什么呢。”端木阳泰一愣,紧皱着的眉头舒缓了许多。
“沒什么。就觉得,你担心我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洛惜离摇了摇头,将那伞举得高了些,因为端木阳泰本來就比她高出了个头。她怕自己一松懈下來,风雪又泼了端木阳泰一身。
“……真是个沒心沒肺的小狐狸。”端木阳泰沒好气地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伞,与之并肩在雪地里慢慢走着。
惜离静静依偎着他,看着二人深浅不一的脚印,唇边又不自觉弯起好看的弧度,“怎么是沒心沒肺?若是沒心沒肺,感应到你心中愁苦的时候,就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淡然处之,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理才是。谁还会大冷天的站在雪地里等你出來。”
“……你说你感到了我心中的愁苦?”端木阳泰一愣,将惜离的身子扶正,好让她能够好好瞧着自己,“所以你才会站在雪地里等我从主营帐里出來?”
惜离被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觉得脸已红到了耳根,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她现在表现出來的种种,根本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人间少女,看不出半点五百年岁月的痕迹,“我知道作为女眷出入你们大帅营帐甚是不便,就连出现在那些将士眼中也是不好的。可是刚才在休憩的时候,突然胸口很闷,手上的刺青环也在隐隐发光,我便知道一定是你遇到苦恼的事情了,便想着出來看看。沒想到,刚出來,就瞧见你了。”说到这儿,惜离抬起头來瞧着端木阳泰,很是认真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么?关于你为何烦恼?”
“……此事说來话长,我们先进营帐再谈。”说到心中隐忧,端木阳泰又是一叹气,他拍了拍惜离的肩膀,便挽着她一道继续在这雪地里徜徉,直奔二人的营帐而去。
入了那温暖的营帐之后,惜离忙着解开身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晾晒,又忙着给他烤火的碳盆多加些炭柴,坐在一旁的端木阳泰默默地瞧着惜离所做的这一切,心里慢慢溢出一丝丝感动。
“來,你先把鞋子脱下來。听说凡人鞋子被冷水浸湿了,还会冰脚生病。”正一心一意伺候着端木阳泰的惜离全然沒有发现,这男人的眼神一直在她忙碌的身影之上萦绕不去。她蹲在端木阳泰身边,见他久沒有动静这才奇怪地抬起头來瞧着他,正好对上了端木阳泰的眼神,“……干嘛这么瞧着我。”惜离脸一红,有些手足无措。
“……咱们都已有夫妻之实了。还这么爱害羞。”端木阳泰伸出手來,轻轻刮了一下惜离的鼻头,这才慢条斯理地脱掉那一双厚毡靴,“刚刚你说,是感受到了我心中的苦闷,才会出这营帐去找我的?真沒想到……与妖狐订立生死之契,竟然会达到心灵相通的境界。”
“不然你以为,为何那么多人间道士想要这么做?无非便是想要完全掌控自己的使魔罢了。”惜离提起端木阳泰的那一双靴子,放在火盆旁边,此后才伸出手來学着端木阳泰的样子,來回翻转,好让冰冷的手掌回暖。
“嗯,可是咱们这一对瞧起來,可是你在掌控我呢……”端木阳泰促狭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來在二人之间打了个來回。
惜离抿着嘴瞧他,毫不客气地回了他几句,“你能不能有些正经,别人问你你是怎么了?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真是讨厌。”说罢,她便将头一甩,不再瞧他。
这还是第一次惜离在端木阳泰面前使性子,看着端木阳泰又是新鲜又有些哭笑不得。碰了一鼻子灰的他只得摸了摸鼻翼,仰头叹道:“是是是,是我不对……其实刚才我在营长之中,是在考虑宇文崇乐对我等的赶尽杀绝之举。”
“……你是说,他三番四次下旨催令你们主动攻击的事儿?”惜离一愣,不确定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于惜离的一点就透,端木阳泰早已经习惯,可是却并不阻挠他对惜离的赞赏。只见他赞许地对惜离点了点头,这才又道:“这几日宇文崇乐催逼得很急,五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无非都是督促咱们主动攻击。你看上次咱们侥幸能够突围绕过乌隼的包围圈再來个适时反扑,完全是得益于你和李碧落。不然的话……我真不敢想象……大概这几万将士都要成为我端木阳泰的陪葬了。”
“我就不懂了,那宇文崇乐为何如此对你?”惜离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她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一手拿着火炭夹,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碳盆中的星火点点,让她在自己眼前,变幻出各种各样瑰丽的图案,“你可别说他是为了我,为了一个女人?我可不信他是这样的男人。这种人,平生最喜欢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听了惜离的话,端木阳泰有些忍俊不禁。他饶有兴趣地瞧着惜离被火炭光硬得通红的侧脸,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回道:“你说错了一半,又说对了一半……你,应该也算是理由之一。这理由之二,大概是源于端木家的來历。”
“端木家的來历?我不是听你说,你们家是开国重臣么?”惜离一愣,手上戳火炭的动作也停住了。她转过头來,满是疑惑地瞧着端木阳泰,如是问道。
“沒错,咱们家是开国功臣。只不过也是帮先皇某朝篡位的开国功臣……早在先皇登基开始,便已经对我父亲早有嫌隙,只不过端木一家除了这奇门遁甲,并沒有手握兵权。再加上我父亲一开始就向皇上表明了卸甲归田之意。若不是为了……为了闵润玉,我也不会忤逆父亲的遗愿,重新來到王都,再行国师之职。”
端木阳泰在提到闵润玉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不自觉还是抽痛了一下。这样的疼痛,就连惜离也感觉到了。
“……所以说,宇文崇乐当初迎娶闵润玉,其实不过是想要逼你出山,又可以牵制住你?”惜离站起身來,走到端木阳泰身边,伸手抱住了他,“既然如此,你对他应该很是重用才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加上有闵润玉在手,他该高枕无忧才是,何须把你派到战场上來,又如此咄咄逼人。”
“是。不过,他现在快要失去筹码了。”端木阳泰眼神一沉,惜离不知道,那是因为火光映在了他的眼中,还是他的眼里本來就有一团火在燃烧,“你知道为何宇文崇乐千方百计想要将你留下?因为他知道……我对闵润玉的情愫,已然到此为止。”
端木阳泰深情款款地看着惜离,让惜离有些不知所措,“你说这种话,可不害臊。”她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将头轻轻撇到了一边,让自己的侧脸与端木阳泰的胸膛亲密无间。
见到惜离如此羞涩的反映,端木阳泰笑而不语。只是心中一丝化不开的惆怅,更是明显。正在这时,外头传來一声报,“端木大人!主帅找将军有事请端木大人去主帐商讨。”
端木阳泰低头看了惜离一眼,有些面面相觑。
“你不是刚离开么?怎么又让你过去?”惜离不解地看着端木阳泰,却见他脸上尽是了然。
端木阳泰轻轻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一声道:“沒事。多半是宇文崇乐又下了什么命令为难咱们了,我去去便來。”
说着,他便只身离开了这温暖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