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不是没有想过硬闯,但是现今还能冷静而耐心的等待着守门人的审核还是受了斗篷男子那番话的提醒——
引来众多兵士并无所谓,换句话说,即便是他的身份暴露了也无所谓,但是阿婧怎么办?
这个时候若是被众人将她与慕子恒逮个正着的话,那风流鬼慕子恒受到重责或者身首异处都不是什么大事,关键阿婧又该如何自处?
分明还是长平王的妃子。
大半夜的跑过来,还是嫂子与小叔子这种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关系,如此再加上二人又有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若是出事,他倒是可以带着她一走了之,关键是她会愿意跟着他离开吗?
这答案,秦珏不加细想都知道。
好在守门人并没有怎么刁难,甚至在验证了秦珏的印信后,居然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随后开锁放行。
这般容易就进了来――虽心有疑惑,但秦珏并未深究。满心担忧女子近况,秦珏恨不得立刻插了翅膀抓紧飞进去!
地牢昏暗潮湿,燃着的火把迎风跳跃着,星星点点却是显得那行走的甬道愈发的幽深。味道很是浓重,是一股混杂着黏腻的甜腥和金属生锈的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秦珏紧紧的跟在带路的狱卒身后,沿着甬道拾级而下,越前行,眉头蹙的越紧――
就从方才不小心瞥到有狱卒在对血肉模糊的已经完全不辨人形的犯人行刑开始,秦珏胃腹止不住的翻涌。突然间明白了先前闻到的那味道是为何。
一路忐忑,秦珏心下愈发担忧的是,这么残忍的地方,这般血腥的场景,那个温暖而善良的女子,见着会被吓坏吗?会做噩梦吗?
心不在焉的走了许久,直至带路的狱卒停下了脚步,秦珏这才定睛望向眼前的牢房。
除了地处这牢狱的最里面,外加多挂了两把锁之外,似乎也看不出这关押着曾经的一国太子的地方与其他的牢房有什么区别。
火苗左右摇摆,粗壮的牢柱影影绰绰。视线越过牢柱夹缝,能清楚的看到那低矮又灰白透着脏污的塌上躺着人――那身形即使瘦弱,但素白的袍子亮的扎眼,想看不见都难。
秦珏扫视半响,并没有在这牢房四周见到女子的影子。
“上边下了禁令,大人要抓紧些。若是被发现了,娘娘倒是无碍,我们脖子上的脑袋可就不保了。”狱卒躬身一拜,简单解释完回身欲走。
秦珏一伸手把人拽了回来,讨好般的笑着,自衣袖中滑出几张银票,顺手强行塞到那人手中,“小哥辛苦。不过玉某还有一事相询。敢问今儿晚上,可还有什么人来过此处?”
狱卒想必在地牢当差多年,对秦珏这般行事也熟稔的很,并不扭捏,伸手接了银钱塞到怀中,不留痕迹的退开了些躬身道,“不久前,太后娘娘那里派人送了些吃食来。”
边说着,那人若有所指的看了眼里边。秦珏跟随狱卒目光,这才在桌上看到了摆的卖相完好的几碟素炒小菜――看着似乎还没被用过。而饭菜的旁边还放了一坛子酒。
看来虽然住的地方没办法改善,这伙食还是不曾克扣的。秦珏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暗自庆幸,幸好找的是行医这个梗,这若是也找个送饭的借口,岂不是被逮个正着么?
可是饭菜尚在,人却是去了哪里?秦珏不死心追问,“小哥可否告知,这送餐的人去了哪里?”
狱卒像是没有想到秦珏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里面的慕子恒身上,面上明显有些疑惑,“大人此问是……”
“哦,这个啊,”秦珏收起面上的笑意状似忧愁不已道,“就是确认一下是不是长寿宫的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多留一份心眼自然是好的。”
“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亲自送来的。”言外之意,不可能有假。狱卒躬身后退一步,“大人若是无事,小人先行告退了。”
已经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秦珏也不好继续留着狱卒不放,目送男子背影消失在甬道深处,秦珏绷着的心弦一松,登时蓦地跪坐在地,而在秦珏花花绿绿的后背处,突然一片潮湿。
“妈的!”秦珏小声咒骂一句,紧闭的眉眼跟着蹙的死紧!
没有了寻找云婧川执念的支撑,秦珏身上被压制的毒性又开始肆虐,眼底一黑,当下额头已是虚汗涔涔。
射箭便射箭,何必还刻意的用上这么霸道的毒药呢?
秦珏禁不住轻咳了两声。然这时冷汗经不知何处飘来的穿堂风一吹,秦珏一个哆嗦,蓦地眉目一片清明!
糟了!
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秦珏也是突然想到,从长平王那时叫他配合诊治阿婧的情形来看,当是十有**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而这牢房,虽然太后派来送饭的人进的来,可为什么那么简单就放他进来?毕竟,慕子恒并没有受伤!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一个人怎能在知晓有人来到的时候还没有半分动作呢?甚至连句询问都没有!
秦珏眉目重重的盯着矮榻上一动不动的白衫男子,突然踉踉跄跄的起身拉开牢门直直的冲着那人奔去!
如果猜测无误的话,慕子恒会不会已经――
秦珏扳着慕子恒的肩膀把他翻了过来,另一手急急的探向男子的鼻息――
还好!还是活着的!
一丝浅笑浮上面容,秦珏蓦地瘫坐在塌。身形背过慕子恒,紧张的心情顿时一松。
方才他还以为,长平王已经秘密处死了慕子恒,而故意把他放进来好背了这黑锅呢。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吧?
毕竟,阳平那场战争,那场对于云相的天大的误会,本就与长平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半封信,对云相伤害了大姑姑若有若无的指证,甚至最后才出现在战场之上……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是秦珏隐隐感觉到,长平王这一系列举措并不是偶然。
而今,长平王有心天下,光让慕子恒名不正言不顺还不是最要紧的。最缺少的恰恰是这最致命的一击,要么死,就是不死也要致命!
看长平王与太后剑拔弩张的情形,长平王必不能让慕子恒死在他的手中――会引起太后冒死反扑是一方面,残杀手足也会为百姓所诟病!而他秦珏,身为敌国太子,却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倘若慕子恒一死,大盛局势不稳,长平王刚好出来主持大局,到时候,就是太后也不能再有什么异议,毕竟,长平王已经成了大盛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还好……不是这样!
只是,只怕这牢房也不是久留之地了。
秦珏眸光幽幽望向歪歪斜斜已经辩不清颜色的木制桌子,心道,本来阿婧来死牢都是那黑纱女子的一面之词。那女子真实身份为何,会不会本就是长平王的一颗棋子这都不好说。
而今云婧川既然不在,秦珏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至于慕子恒为何要说谎认下罪名,又为何昏睡不醒,这都不是秦珏想关心或者该关心的问题。
秦珏定定神,手臂撑着床榻正欲起身,可就在此刻,手腕蓦地一痛!正想开口斥责的时候,后心的伤口一阵抽痛,因着毒性发作秦珏眼底一黑,瞬间只觉被大力一扯,紧接着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慕子恒是假装的?
这是秦珏的第一反应。可貌似他名义上还算是太后的人,也算是慕子恒这边的,这人挟持他做什么?
但是紧接着,事情却脱离了秦珏的想象——就在秦珏头脑昏昏沉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顿觉有人欺身而上!
这是秦珏头一次觉得,若是被挟持反而是好的,甚至就是背黑锅都比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原因无它,那动作的意味,几乎是在风月场所长大的他最能明白——
这人是疯了吗?
尽管疼痛外加毒发,但是秦珏头脑顿时恢复了清明。猛地睁开眼睛,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泛着潮红的眉目迷离的面容。
巧着这模样他也熟悉的很,简直就像他楼里被下了药的姑娘——慢着!慕子恒是被下了药?!
为什么?被谁?怎么下的?
秦珏的目光不期然正好瞥到那老旧木桌子上的饭菜,瞳孔却蓦地紧缩——方才没有看清楚,污浊的桌面上泛着的点点清凉的微光,莫不是方才这人用膳时不小心溅下的油滴?
是太后?不不不,难道李嬷嬷是长平王的人?还是说,来的人其实根本就不是李嬷嬷?
秦珏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就在他思考这些明显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神志不清的慕子恒双手揪着他的领口向着两边猛地一撕,“刺啦——”一声布料破碎,而秦珏胸口一片清凉!
“慕子恒!看清楚老子是谁!”一巴掌甩上去,声音清脆的很,却半分作用都没有!慕子恒显然已经红了眼,看着瘦弱,力道却比秦珏这病号大了几个数量级。
秦珏斥责无用,推搡不得,还因为使足了劲的一巴掌加速了毒药的扩散。意识渐渐涣散,整个人也愈发疲软,到最后眼睁睁的看着男子愈来愈近的面容,却没有了抗衡的力气。
“靠……”秦珏嘴角翕动,只留得轻不可闻的一个字消弭于唇齿间,终于,还是阖上了眼睛。
而慕子恒俯身向下,依旧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千钧一发之际,有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伴随着的是一声惊呼,“住手……呸!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