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存在神明的,他们是主宰者,是命运的主人,是一切生命的创造者。神的双手创造了这个世界,给予秩序,给予和平,凡是破坏秩序的生物,都会遭受罪罚……”
破坏秩序的生物,都会遭到罪罚。
离央又一次从睡梦里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来,天还没有亮,窗外是黎明前深沉的黑暗,阿尔法躺在她身边,洁白的手臂环抱着她的腰,睡得正香甜。她沉沉呼出一口寒气。又做那个时候的梦了,那是她在现世存留的最后一天的事情,听着老教师的敦敦教育,走过小河,捡到那颗蛋,然后……看到蛋里那个少年。
听说人们在死前会记住自己死去时那段时间的事,而且是刻骨铭心地记得,她这种情况想来也是死过一次留下来的记忆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在意那个时候老师说的那句话——凡是破坏秩序的生物,都会遭受罪罚。
也许她就是罪罚之人吧。
“阿尔法,起床了。”离央晃了晃阿尔法的身体,“你该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了,天亮了被人发现会有危险的。”
阿尔法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把她整个人压了下去,“姐姐……”
“嗯,起来了。”离央拍拍他的脑袋。
阿尔法好像没有醒过来,叫她的名字只是在说梦话,“姐姐,喜欢你。”
“姐姐也喜欢你,快起来了,傲娇。”离央把他提起来,扔到地板上,阿尔法被撞得生疼,嗷叫着醒了过来,“啊……姐姐你每天都好暴力啊。”
“我可以再暴力一点,如果你还不回自己的房间。”离央勾勒着阴邪的笑说道。阿尔法打了个冷战,举双手投降,“好好,我这就回去。”
有个弟弟真是不容易的事。离央内心十分劳累。而且这个弟弟还这么粘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阿尔法站了起来,抱着枕头往门外走。九岁的他身体已经变得强壮又高挑了,继承了罗兰家族优秀的血统,这个少年的长势相当好,样貌在贵族孩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美貌,已经开始吸引其他贵族女孩的注意,并有女孩儿甘心为他奉献躯体了。不过显然在罗兰少爷的女性交往圈里,除了他姐姐,他几乎屏蔽了其他所有女性的接触,所以长这么大了,他还是每一天晚上来自己姐姐房间撒娇求**的傲娇少爷。
阿尔法九岁,离央十五岁。在贵族圈子里,离央的年纪已经到了订婚的年纪了,不过因为她“白痴”的盛名,所有贵公子都对她趋而远之,所以她一直这么安静地被养在罗兰府里,没有参加过任何交际会和舞会。原以为生活可以一直这么安静无聊地过去,但是显然事情不如离央所愿。
“我是离央。”
离央敲响一扇檀黑色的大门,门内传来一个沉稳中厚的男人的声音,“进来。”
“是。”离央推开门,看着坐在桌子前处理公务的男人,垂着眸走进去,停在桌子前,微微倾身,“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一大清早,老管家就过来她的房间通报她,说老爷有事请小姐去书房一趟。于是她早餐都没有吃就过来这个男人的书房了。
男人并没有抬头看她,一直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只是用冷漠的口气开口,“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吧。”
离央眉毛一挑,“是的。”
“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开始游走在贵族交际和军营之中,作为一个少尉立足了。”安道格说着。
离央垂下头,“您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让你自卑,我知道你做不到这些,我并不勉强你做到这些。”安道格转身到书架上找了一本书下来,翻找着资料,“我只是想说,你作为罗兰家的一员,在这个年纪也要有所作为了,不能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搞那些没用的东西。”
“我全听您的吩咐。”离央没有反抗。
“在帝都你是无法完成什么事的,你自己也明白,帝都的贵族们没有人看得起你。我说的话是重了一点,但这也是事实。”
“是,我明白。”离央点点头,继续听着。
“所以我打算让你管理罗兰家族的祖业,在罗兰平原我们的老家。”安道格终于说出今天把她找过来的最终目的,“长老们都急着找一个人来管理祖业,在罗兰平原那里,我们家族每一年都有征收税务和余粮,这些帐也已经堆积里十几年的,我一直等着你可以自主的时候,把这些事情交给你。”
“恐怕我有心无力,做不好这些事,会让您失望。”离央说。
“不是所有事全部交给你,在那里会有管家协助你,你只要听他的话来处理就行了,并不是很难,希望你不要拒绝。”安道格的口气有着明显不可忤逆的意思。
您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又为什么要来问她的意见,给她下达命令不就好了。离央心里冷冷地说。这个人终于到了不耐烦的程度了,连看到她的脸都不愿意了,打算把她扔回离帝都遥远的罗兰平原去,还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把祖业交给你打理?什么有人协助你?哼,不过就是找个人牵制她罢了,反正祖业的最终决定权不会交到她手上,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她。“交付祖业”其实就是“流放”吧,他要把这个碍眼的女儿“流放”到遥远的平原去。
“是的,我会听从您的安排。”离央缓缓弯下腰。算了,反正她不管在哪里都一样。
“好。我会安排马车和骑士护送你回去,顺便把我的亲笔信交给祖屋的管家欧迈斯。这件事情不需要告诉阿尔法,你知道你的弟弟很喜欢你,若是知道了他会大闹的,你也不想让他出事对吧?”
“是,我明白。”
“那就下去吧,没事了,去吃早点吧。”
“是。”离央静静地退出房间,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说。
直到大门关上,安道格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她自始至终,没有叫一声父亲。”
流放命令已下,离央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她每天回到阁楼里收拾自己的物品,把魔法书和魔药器材都收拾到老魔女送给她的收纳袋里,然后去和老魔女道个别,老魔女勒着她的脖子一个劲地哭着,说要把罗兰家族的人都诅咒到死,不过离央知道她不会那么做,所以也由着她胡说。老魔女是一个从心底热爱魔法的人,并且相信魔法会给人类带来幸福。一直聊到夕阳西下后,魔女才恋恋不舍地送她回家。
阿尔法还是每天都跑到她房间里睡觉,离央抚着他的脑袋,温柔地说,“阿尔法,你以后都可以在这里睡觉了。”等她走了以后,他愿意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骂了。
“真的?”阿尔法的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给了离央一个熊抱,“姐姐,阿尔法真的好喜欢你啊。”
“是是……”离央拍着他的头,“我知道。”
阿尔法把身体埋进她怀里,长长叹了口气,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你不知道……”
为了离央被遣回罗兰平原的事,罗兰夫人曾多次偷偷地和安道格争吵,不愿意让女儿离开她,但是安道格的决意很坚定,为此他们的关系闹得很僵,晚上安道格被罗兰夫人直接赶到书房去睡觉。对于这些事,离央都知道,不过她还是什么话都不开口。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几天,在第四天的傍晚,阿尔法还在西塞罗家里学习没有回来的时候,一辆鲜丽的尊贵马车停在罗兰府,来接走罗兰家的长女离央.罗兰,罗兰夫人哭得整个眼睛都红了,紧紧抱着她不放手,她微微一笑,拍了拍母亲的肩,“放心,我只是回家去而已。老家很大吧,一定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风景吧。我会在那里活得很快乐的,会常给您写信的,你放心。”
“离央,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不,您很好,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离央吻了吻她的脸颊,“我爱您,妈妈。”
“我也爱你,我的宝贝。”罗兰夫人笑了起来,“到了老家记得告诉我,一定要常给我写信,一定要多回来看看,我会想你的。”
“好的。”
离央向母亲恭敬的鞠了个恭,又转身向安道格无言地下礼,然后才登上马车,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去。
那天的夕阳很美丽,霞光把世界染得通红,离央向着夕阳的方向离开了这个辉煌奢靡的帝都,这个泥沼般的世界。那时候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好像不明白。那是一个人深沉的用心。
“姐姐……”
马车后突然有人追了过来,离央愣了一下,回头,果然看到阿尔法正朝着马车前进的方向狂奔着追来,“姐姐,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姐姐……”
离央微微摇手,和他做再见的姿势。
阿尔法愣了一下,一下子哭了出来,“姐姐你不可以抛下我啊,我是这世界上你唯一的弟弟啊。”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弟弟,再见。离央做着这样的唇语。
阿尔法不死心地追着马车,但是马车的速度很快,他追着追着就后退回去了,身影越来越小,但是哭喊声和咆哮声却越来越大。
“姐姐!!不要离开我!!”
离央回过头,不再理会他,任由他在远去的背后哭喊着。
马车终于消失在夕阳下,向着远处驶去,阿尔法站在夕阳下背着光,那张稚嫩的俊脸完全被黑暗吞噬掉了,蓝色瞳孔里泛出猩红的光,就像是沉睡的魔鬼即将苏醒一样。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