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余立奎照例在那个点儿自动醒来,待狱卒来了,提了木桶去倒了。
早饭后,那男子开口又向余立奎搭话了。
昨天他骄傲中带着热情,今天一开口骄傲中却没有了那份热情。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凭我的能耐还能不知道和谁关在一起。问你话是无聊看得起你,别傲得跟袁大头一样!”
也不知道余立奎听见了没听见,反正看他就好象只有一副表情似的。
那青年男子冷哼了一声:“哼!你叫余立奎,是王亚樵的手下。替人家卖命,现在被关进了大牢——”
青年男子边站起来边说道:“人家王亚樵原先就和你老婆有一腿,如今你不在了,现在人家王亚樵到香港逍遥快活,跟你老婆天天在一起睡觉,你还在这里戴个绿帽子当高帽子,傲慢得不行!”
青年男子走到木桶边,伸脚到桶盖的把手上,将桶盖挑到了一边,解起小手来......
余立奎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一脚踹在了那青年男子后腰上,那青年男子一头撞到了墙壁上,就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只有那个律师探视过他一回,同他说了十来分钟的话,也并没有提王亚樵。余立奎并不知道王亚樵已逃到广西的事情,还以为九哥同众弟兄仍在香港受到保护,安然无事呢。
就是这样,余立奎也是相信九哥的。
他也知道王亚樵最早和婉君有过一段情,因自己实心喜欢婉君,九哥就将婉君让给了自己。自婉君和自己成亲以后,这么多年以来九哥待婉君如兄长,无逾礼半分。九哥虽然风流,但他待兄弟们义重如山,余立奎不相信九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虽说不相信,但他的心却有些乱了。这九哥与婉君早年有一段情的事情,只有自家几个兄弟知道,怎么这个人会知道?
余立奎心中烦躁......
这时两个狱卒出现在了门口,看到这场面,一个到墙边提了起来,过来“哗啦”一声拉上了枪栓,隔栅栏指着余立奎道:“靠墙站!站墙角!”
余立奎慢慢地走到了墙边站着。
另一个狱卒开了门。两人进来,将那青年男子半抬半拖地往外弄去。一个狱卒忍不住笑骂道:“妈的,还尿了一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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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边,天上乌云聚拢,风吹得岸边的树叶“唰唰”作响。
王亚樵在江边往南走散了一会儿步,折回来站在了江边。
他望着宽阔的西江水一刻不停地往南而去,心中不禁也感慨万千。
余亚农和张献廷两人已走了十余天了,不知他们现在到了哪里?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安全归来,带回好消息。
风将他的长袍下摆吹得“啪啪”作响。王亚樵站在江边伫立了大半天,往住处走去。
走到大柳树下时,他在大黄跟前蹲了下来,伸手去解大黄颈间的项圈。看样子过不了多会儿就要下雨,大黄木板钉得简易狗窝也挡不了斜风急雨。
大黄钻在王亚樵腿间兴奋地扭着身子,还想伸舌头舔王亚樵的脸。
王亚樵扬头躲过了,笑着说:“大黄,你不要这么闹,好不好。”
解开了大黄颈间的项圈,王亚樵站了起来。大黄仍很兴奋,围着王亚樵的腿转了两圈,撒开欢儿跑了。
王亚樵向屋前走去。
走进了篱笆墙的院子,院子里王亚瑛指着小黑板,正给坐在小凳上的几个孩子教字。这里有王亚樵的儿子,以及郑抱真等弟兄们的孩子,七个孩子大大小小年纪不一。
许志远的小孩子抱了大黄的头,正在抚摸它。
王英瑛用教棍敲着黑板:“现在不许玩,认字的时候就要好好认字,玩得时候就要好好玩。”
孙凤鸣的儿子广宇轻轻拍了拍坐在自己身旁许志远小孩的手,示意她放开大黄,好好听课。
王亚樵对王亚瑛道:“亚瑛,快下雨了,带孩子们到屋里教字吧。”
王亚瑛说:“屋里这会儿有些暗。”
“点两个油灯怕什么。”
“不要紧,只剩这一个字,很快就教完了。”王亚瑛说。她又问道:“谁把大黄放开了?”
“我。”
王亚瑛笑着说:“你呀,不会等我给孩子们教完字再放它。”
随即又指着黑板上的那个“方”字,对孩子们道:“来,一起念这个字——”
王亚樵微笑着站一边看亚瑛给孩子们教字。
他想,孩子们大的都该上完小了,应该尽快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环境,不要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王亚瑛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孩子们都很听她的话,还很喜欢她。面对这一帮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亚樵自忖自己都做不到这一点。只怕要么是孩子们象现在这样喜欢他却不怕他;要么是怕他却不会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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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舍里又象原来一样只剩余立奎一个人了。可是他的心境似乎与原先有些不一样了,原先是常常昂了头望着虚空发呆,现在是常常低了头出神,连着几夜还失眠,将本来就难分清白天黑夜的日子过得颠倒起来。
这会儿他坐在那儿,屈着腿,双手搭在膝上,在那里低着头出神。
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狱卒走到了门口说道:“余立奎,有人来看你了。”
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走到了亮处,是余婉君。
余立奎睁大了眼睛,似乎整个牢房都亮了起来。
他眼里没有了旁人,连跟在余婉君后面的另一个狱卒和一个穿一身白色西装的青年都没有看见。
“婉君。”余立奎叫了一声。
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余立奎实在想不到婉君能进到这里看他。
余婉君也看见了余立奎,只叫了一声“立奎”,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走进了监舍。
不知怎地,望着余婉君愈发娇艳美丽的容颜,余立奎闪着亮光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脸色也慢慢恢复了平常漠然的神色,.站在那里没有动。
余婉君走到了余立奎面前,泪眼朦胧,要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太熟悉,她真的有些不敢相认了。余立奎身上的衣服脏旧不堪,满脸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人也削瘦了,颧骨都突出了。
“立奎。”余婉君哭着抓住了余立奎的胳膊:“你瘦了,在里面吃苦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取下了挎在肘间的包袱:“立奎,我给你带了换衣洗裳、罐头还有两条香烟。”
见余立奎没有接,余婉君弯腰把包袱轻轻在余立奎的地铺上放好。
余立奎问:“小庆呢?”
“我来看你,将他托付给张婶照顾。”
“没有带他的照片?”
“我......走得急,忘了。”
余立奎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又道:“你怎么能有办法看我呢?”
余婉君脸不由红了一下,指了一下站在外面的程子贤,说:“他是张叔家的亲戚,很有门路,愿意帮我。”
张子贤微笑着对余立奎点了点头:“余先生。”
余立奎不知怎地,一下子爆发了,他抓住了余婉君的胳膊用力一搡:“滚!”
将她搡得转过了身去。余立奎抬脚一脚踢在了余婉君的屁股上,余婉君向前栽跌了一步,扑倒在地。
余立奎吼道:“滚!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贱女人!”
余婉君手撑着地、回过了头来,含着眼泪喊道:“立奎,我心里想着你,想办法要救你出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余婉君确实心里想为余立奎好,想要救他出去,这时心里都是这样的想法,这一刻忘了自己和程子贤在一起确实不对。只觉得委屈。
这时程子贤已快步冲了进来,两个狱卒也进来了。
两个狱卒持长枪对着余立奎。一个道:“坐下!”
程子贤忙扶起了余婉君,关切地问道:“余太太,你不要紧吧?”
余婉君看了一下手掌,手掌成了黑红色,已蹭破了皮。
其实余立奎在踢那一脚的时候已经收了力气。
程子贤对余立奎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又扭头对余婉君说:“余太太,我们走。”
他小心地扶着余婉君的胳膊,出了监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