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二哥!”杜月笙忙摆手:“二哥你先坐下,听我说一两句行不行?”
张啸林仍站着:“你说!”
杜月笙说:“这事儿本身就是延龄有错在先,不问青红皂白打了王亚樵的人。这个就按大哥的意思,关乎面子错了也不提。咱只说今天战与和的事情——”
他看了二人一眼:“大哥、二哥,咱先按战说,再按战胜来说,咱们能放倒王亚樵一千多人,但能保证就能杀掉王亚樵吗?”
这黄、张二人确实不敢保证。王亚樵在淞江城守卫战、洪泽湖被围中,千军万马当中都能脱身而逃,更何况在这跑个千米就是滚滚人流外滩马路的黄埔江边。
“所以说,既使咱们这一战胜了,以后咱们兄弟三人睡觉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防着。”杜月笙说:“更何况王亚樵手下那帮光棍儿都是能豁出命来的,咱们手下这些徒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不复当年的英勇,徒孙们又跟咱们隔着一层心。”
杜月笙这口才就是好,先将最好的结果讲出来,让两人一听,噢,原来不过如此。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黄金荣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张啸林站在那里,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粗气。
杜月笙说:“胜之,咱们不添什么面子,外人只道应该如此结果;败之,咱们这面子、这地位失得可就多了!”
杜月笙并不是一味怕事。早年做小弟的时候他也是打打杀杀冲在最在前,也有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上海的马路边无人过问的时候。多亏也是小弟的张啸林将他背回了家,为了给他治伤变卖了光了家里的家当。也是因为这件事,杜月笙才与张啸林成了生死之交。
杜月笙虽没念过多少书,却世事洞明。他知道做小弟的时候可以显勇,当了老大就不可如此了。你有老大的地位,好多的事情是不用动手就可以解决的了。你不出手,在众人眼里只会将你的实力、能力往高得估,有一种神秘感。正如看景不如听景。当你看书上、听别人嘴里描述某个名山大川的时候,都是描述的最壮观、最美的景色,甚至还带一些夸大。但当你到了实地去看的时候,哪怕真的很美,你也会有“不过如此”的感觉。
这是杜月笙的心得,既使向他面前的“大哥”、“二哥”也未道过。
杜月笙又说:“更何况,大哥、二哥,咱们现在身为少将参谋,身兼政府人员的身份,搞出这扰乱治安的大动静,传到蒋委员长耳朵里也不好听嘛!”
(“四.一二”后,杜、黄、张同王亚樵配合蒋清共有功,杜、黄、张三人被蒋授予国民党少将参谋之职,王亚樵因在定都典礼上乱“放炮”,失了“全国总工会会长”一职,算是“劳而无功”。)
张啸林语气重重地问:“那月笙,依你说该怎么办?”
杜月笙微微一笑:“若依我,我现在就去江边码头,若事态并未恶化,保得延龄全身而返,与王亚樵化干戈为玉帛,二位兄长你们看怎么样?”
张啸林转向黄金荣:“大哥,你的意思呢?”
黄金荣轻轻放下了茶碟:“就依月笙的吧。我现在老了,以后有什么大事你们拿主意,我全力支持你们就是了。”
自从经过与卢筱嘉那一场,黄金荣确实有一点儿服老了。
“不过,”他说:“到码头去,肯定不能让月笙一个人去的,我要陪月笙去的!”
“那我也肯定要去的!”张啸林说:“三弟,你快些准备手下人,我怕去迟了延龄要吃亏!”
“准备是要准备的,”杜月笙:“不过不用带什么手下,只一辆车便够了,你们稍等我五分钟。”
张啸林在心里吃了一惊。只坐一辆车去?他看了黄金荣一眼。
.
张延龄站在船舷边,勉力稳住双脚不要打颤,一抱拳:“九爷,久仰久仰!”
王亚樵也没见过张延龄,见他出来搭话,知道这小子就是那“张衙内”。
他叉腰道:“少说这些没用的话,我问你,你还赖在船上干什么?是不想交船吗?”
“交!交!”张延龄忙说:“请九爷稍等一下,我处理一下船上的事情就交船!”
此时交船都不算什么了,他是不敢下去。再者能拖延一点时间,或许就能等到叔叔和师傅赶到,他相信叔叔和师傅若听到了消息,是不会不管他的。
王亚樵明白他的想法,也不哄骗他,指着他道:“张延龄,我告诉你,今天你这顿揍你是挨定了!莫说你叔叔、师傅来,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行!你也别想着磨蹭时间,现在下船来,挨揍的轻重就看我们卓经理的心情;再磨磨蹭蹭的等会儿我手下人就会给卓经理打下手,轻重我就难保!”
他掏出一只旧怀表看了一下:“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如果十分钟不下船,那机枪可就开火了,那你小子是死是活我可不保!”
张延龄头上已开始冒虚汗,到此时他才亲见了王亚樵的行事风格。也忘了答应,拖着两条灌铅一般沉重的腿走回甲板中央。
他此时心中已全无主意,下船吧?他没有那个胆;不下吧?十分钟,多快的时间,那王亚樵要派人开火攻打“江安”号怎么办?
他心里这才后悔、这才害怕,后悔得罪这个竟然连他叔叔、连他师傅都不怕的混世大魔王。
这小子平日在上海滩,只有他欺负人的份儿,没人敢在他面前重言一句。这会儿却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也是没胆,此时就是下去,大不了挨卓志铖一顿棍子。那卓志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是心里有口气,能打你成什么样子?既让别人夸了你有胆色,还替叔叔、师傅解了围。
正在张延龄六神无主的时候,一个手下从船舷边跑过来:“大哥,来了一辆小汽车,好象是杜爷的车!”
张延龄一听,立马象打了一针吗啡一样一下来了精神,忙紧走几步、踮起脚尖远眺。还不敢到船舷边,怕与王亚樵照面。
果然见远远一辆小汽车向江边驶来。可不是师傅的车子是谁的车子。他期待着车子后面跟着一群跑步而来、浩浩荡荡的人马。可是眼见车子已经驶到江边王亚樵队伍的侧边停了下来,也没见后面再出现人马。
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小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王亚樵也看见了那辆小车。
车子停了下来。他看见杜月笙从车上下来了。
杜月笙一袭青色长衫,远远向王亚樵拱了拱手,背了双手向这边走来。
王亚樵也向杜月笙拱了拱手。他在心里不禁暗暗佩服杜月笙的胆色和这种大将风度。
这时车上后排又下来两个人,是黄金荣和张啸林。黄金荣拄着一根文明棍、张啸林负手而立。两人似没有过来的意思。
“九光老弟,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快走到王亚樵跟前,杜月笙又轻轻一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