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轰动一时的大案就在昊天集团大厦的一声轰响中结束,案子的善后处理,头绪繁琐,也不是本书表述的重点。
一个月后,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滨海市也迎来了夏日里最美的季节,到处是绿柳成荫、花团锦簇,郊外的青山碧草之间到处是假日郊游的孩子,灿烂的笑脸、花色斑斓的衣服,明朗的欢笑交织成一副浪漫天真的童趣。
与这片充满欢乐的山野一江之隔,就是滨海市的最大陵园,此时,十几个神情肃穆的男男女女正在公墓石砌的甬路上慢慢行走,其中一个怀了孕的女人格外显眼,她也走的有些吃力,但她仍跟随着人群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陈浩苏和凌紫薇的骨灰都安葬在这个公墓里。陈浩然按照家乡的风俗把妹妹的骨灰分成两半,一半埋在滨海市的公墓里,这里是他以后将要长久生活的地方,他可以经常来看看妹妹,妹妹的另一半骨灰,他要把妹妹带回家乡,教给年迈的父母,然后埋在陈家世世代代的祖坟里。尽管现在不允许土葬,但在东北偏僻的小乡村里,仍然是古老的土葬风俗,每家都有一片属于自己家的坟茔,祖祖辈辈的人都安息在这里。陈浩然这些天很是难过,妹妹死在这里,他这个做哥哥的是没有办法把运回遥远的东北,安葬在家乡的那方土地里的,他只能把她的骨灰带回去,这样是不符合家乡的风俗的,年迈的父母是否能原谅他这个不孝的儿子,陈浩苏会不会原谅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
凌紫薇在滨海市没有任何亲人,大爆炸中也找不到她的任何踪迹。那天晚上,肖雨被解救出来之后,就在昊天集团大厦的楼下,哭着把凌紫薇衣服上燃烧剩下的碎片捡起,她还想找一些更多凌紫薇的遗迹,但是凌紫薇就像是那晚灿然一现的火光,蓦然间就消失了踪迹,好像她压根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飘然而来,又翩然而去,只留下人们心中那一片淡淡的影子。
陈浩然和肖雨以朋友的身份认领了凌紫薇的遗体,其实那不过是几块衣服的碎片和几块烧的黑魆魆的骨头。当看到眼前的这些东西,陈浩然忍不住掉下泪来,肖雨则嚎啕大哭,这个难道就是那个美丽的让人颤抖的凌紫薇吗?这些东西就是那个在滨海市以美貌和风情著称的凌紫薇吗?每个人都会有死去的一天,但这个美丽的女人在人世间死去的过于壮烈和悲惨,亲眼看着那如花的美貌变成这一堆灰烬,那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刺激,让人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陈浩苏的墓和凌紫薇挨着,虽然她们并不是亲属,也谈不上朋友,但她们都是这一场惨烈风波里的殉难者。今天是她们安息的第七天,在民间是“头七”的日子,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公墓,他们都为这两个女人的不幸而哀叹。
苏晓晴怀孕已经八个多月了,行动不是很方便,但是谁也劝阻不了她,她坚持要到墓地看看死去的妹妹。
陈浩苏的墓是乳白色的大理石,淡雅中透出灵秀,墓碑上浮雕着竞相开发的百合花,花朵旁一个小天使在哀哀的哭泣。墓碑的正中间镶嵌着一张照片,陈浩苏微笑着望着大家,好像心里有了好些高兴的事。照片下是一行字“陈浩苏之墓19——20”
陈浩然把手里的鲜花放在墓前,苏晓晴已经哭的泪眼朦胧,由别人搀扶着。肖雨也在陈浩苏的墓前放了一束鲜花,泪水已经忍不住滚落下来,伏在施一辰的身上抽噎起来。
陈浩然把准备好的贡品放好,点上蜡烛,把带来的是纸钱在坟前的石盆里焚化。他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明天,我就带你回家,出来十几年来,我也想家了,这次我们一起回去。”
陈浩然话说到道一半,突然爬着陈浩苏的墓上发生大哭:“我对不起你,我怎么向爸妈交代啊!”
在场的众人都呆呆地看着陈浩然,他们没有办法去劝阻,这个时候让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让他这样痛痛快快地哭出来时最好的选择,也许在哥哥陈浩然高亢的哭声中,陈浩苏会走的更安心。
安静的公墓里,松风入耳,鸟鸣啾啾,陈浩然的哭声传出很远很远,引来许多人向这边望过来,这年月人情薄如纸,能哭成这样的也真不多,不管怎么说,就冲着哭声,也就够意思了。
陈浩然痛苦过后,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这些天压抑的神经松弛下来,他感到那样疲劳,简直有点支撑不住。
这时,从公墓半山坡下,沿着甬路走来一名女警。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金闪闪的警徽在头顶放射出光芒,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娇嫩的叶片上滴着水珠。
这女警来到陈浩苏的墓前,把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前,然后退后一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在场的人都看到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流出一串泪珠。
女警转过身又向陈浩然敬了个礼,说道:“我是市公安局特警队欧燕,特来向陈浩苏同志致敬。”
陈浩然这时也认出是欧燕,和欧燕握了握手,说道:“谢谢!”
欧燕望着陈浩苏的墓碑向陈浩然说道:“陈浩然同志,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但有件事我想亲口对你说。陈浩苏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如果没有她推了我一把,可能死的就是我。后来,我想如果陈浩苏不救我,她可能会活下来。”
欧燕一阵苦笑:“这都不过是我事后的想象,什么都已经晚了。”
陈浩然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们已经尽了力。”
欧燕道:“我听说你还有年迈的父母,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和你一起供养两位老人?”
陈浩然眼里泪光一闪,摇头道:“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有能力供养我的父母,你的心意我领了。”
陈浩然望了望欧燕,艰难地说:“耿华……”
欧燕点了点头,向远处一指:“她就埋在那边,一会我还想去看看她。”
陈浩然叹息道:“你等一会,我们和你一起去。”
这时,肖雨拉着施一辰已经来到凌紫薇的墓前,这座墓碑是肖雨找人定做的,白色的石面,两侧各浮雕了一朵迎风怒发的玫瑰花,一朵浮雕的云彩在墓碑的顶端卷过。墓碑上凌紫薇的遗像显得有些忧伤,凝眸之间,好像是在想着什么。
肖雨把手中的鲜花放好,凝视着墓碑上的凌紫薇,好久才悠悠说道:“薇姐,我都不知道是该爱你,还是该恨你。你拆散了我的婚姻,但你却救了我的命,今生我还是欠你的。”
施一辰握着妻子的手,在凌紫薇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几个躬,说道:“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小雨的命,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只要我们来滨海,我们就来这里看你,希望你能安息。”
陈浩然也走过来,望着墓碑上的凌紫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们之间太多的恩怨,一时用语言无法表,但是凌紫薇对陈浩然来说,永远都是一个谜,一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凌紫薇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拼死救下肖雨。不但陈浩然不理解,很多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后,都表示不理解,但是只有肖雨微微地感到了一点什么,她看出凌紫薇在把江海龙推出窗外的那一刻,脸上绝望的表情。肖雨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样的表情,那是一种深深的失望而变成绝望的表情,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一贯强势的女人如此绝望?她却百思不解。
耿华的墓地离这里比较远,隔着一个山头。在欧燕的带领下,一行人又慢慢向墓地的另一边走去。这是一片向阳的山坡,漫山遍野生长着各式各样的野花,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就整齐地排列在其间。
突然,欧燕的脚步停了下来,向后边的人示意停下。陈浩然走过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欧燕低声说道:“我们等一会在过去。耿华的男朋友在那!”
陈浩然想前望了望,就见前面不远处,甬路边的一棵大榕树下,一座新建的墓碑旁,一个个子高高,面庞俊朗,带着近视眼镜的男青年,默默地坐在墓碑旁,墓前的石盆里火苗飞窜,不时飞出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欧燕一阵难过,低声说道:“他们已经相爱了四五年了,本打算今年就结婚的,可是谁想到?”
众人听到欧燕的话,心里都是一阵心酸,没有人说话,年轻的生命突然消失总是会让人伤感的。
那个男青年并没有注意离他不远处的这群人,在他的心里已经满是悲哀,耿华是个警察,这个职业是充满了危险,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危险居然这么快就降临到耿华的身上,而且还就在他们即将结婚的一个月前,这真是命运的一次最可怕的安排,居然把这样的一个厄运降临在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身上。
他看着渐渐熄灭的火苗,石盆里的纸灰也被山风吹的一点不剩,片片黑色的蝴蝶飞进野花绿草之中,一点也看不见了。太阳偏西,金色的阳光洒满山坡,照得到处是一片金黄,多么美的夕阳,他们曾多少次相拥着共浴着温暖的霞光,那情景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男青年站起身,又向耿华的墓碑深深地望了望,神情落寞地慢慢走下山去,那瘦高的身影印在甬路上,被夕阳拉出长长的身影。
欧燕这时才带着众人来到耿华的墓前,向着耿华的墓碑敬礼,说道:“耿华,他们来看你了。”
众人在耿华墓前默哀,肖雨自己到墓地边采了一大把野花,五颜六色,斑斓多彩,放在墓碑前面,深深凝视这耿华墓碑上的照片,说道:“谢谢你!”
在家里,苏晓晴挺着大肚子,笨拙地为陈浩然收拾着行装,明天陈浩然要带着陈浩苏的骨灰飞回东北方,看望父母。苏晓晴默默地把需要用的东西整理好,装进皮箱里。陈浩然抱着陈浩苏的骨灰坛坐在沙发上,呆呆发愣,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晓晴:“本来我是该和你一起回去,看看你的父母,毕竟我将来时要做你们陈家的儿媳的,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这次是不能去了。”
陈浩然:“你现在行动不方便,又不能太累了,这次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在家呆几天,就会回来。我已经和肖雨和施一辰说好了,让他们多照顾你一下。没几天我就回来了。”
苏晓晴点了点头,问道:“你父母知道我和你的事吗?”
陈浩然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这次回去,我想把我们的婚事和他们说一下,如果可能我想把他们也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他们年纪大了,离得近照顾起来方便。”
苏晓晴点了点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早点回来!”
苏晓晴想了想,问道:“前几天,龙叔让我劝劝你,你还是接管腾龙集团吧,龙叔已经没精力再管了。”
陈浩然叹了口气:“这事我在想想,现在我的脑子一团糟,什么也想不明白,等我回来,再说吧!”
苏晓晴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好该不该劝你接手腾龙集团,我知道你一直犹豫,就是因为腾龙集团有黑道背景,你怕惹上麻烦。”
陈浩然:“是啊!我是在监狱里呆过的人,不想再进去受罪了。”
苏晓晴笑道:“其实你也不用过分担心,在龙家父子手里他们是黑道,但是在你手里就不能改邪归正?没有谁天生就是黑道的。”
陈浩然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再想想吧。”他接着问道:“龙飞最近怎么样?”
苏晓晴道:“我昨天和肖雨去医院看他,还和以前差不多,没有什么变化。”她眼神一黯,忧伤地说道:“有一天龙飞要是能醒过来,他不知道会不会想陈浩苏。陈浩苏可是为了他操碎了心,那此如果不是为了给他取日记本,也不会被那些坏人抓到,也就不会……”说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陈浩然把手里的骨灰坛抱的更紧,他知道妹妹这短暂的一生中,真正爱过的恐怕就是那个人事不知的龙飞,虽然龙飞一直都没能从感情上接受妹妹,但陈浩苏却在一直不懈地努力着,妹妹从来没看见妹妹对一个男人这么用心,可能对于妹妹来说,这种牵挂,本身就是一种感情的释放。
妹妹不在了,龙飞昏迷不醒,这两个人不知能否在另一个世界还能见面,但愿他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陈浩然痴痴地想着,想着想着进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竟然想着那冥冥中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