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淑妃受陶染,亦弯起眉目,嫣然一笑,道:“昨儿夜里,千牛卫的靴声响了整宿,妾闻听宫人们说,永宁宫遭了贼人行窃?但不知丢失何样贵重之物?”
好似这等问话,若放在从前,宁淑妃必然在心里翻腾几次才能问的出口。现在,仗着皇帝陛下待小葵亲厚,宁淑妃也就懒得反复斟酌了。
皇帝陛下心尖儿微颤,说一句:“无甚紧要。”
含糊其辞的目的就是不想与宁淑妃继续说下去。宁淑妃偏偏不依不饶,骤然敛去笑容,双目一横,咬牙切齿道:“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婢,竟敢偷到陛下那儿去了。”
“叮铃——”皇帝陛下食指一松,丢下紫金钎,神情冷傲,不咸不淡言道:“你且把你的思懿宫打理妥当就得了。”
宁淑妃这才了悟方才所言,招惹皇帝陛下败兴,赶忙堆起笑脸,话锋转到小葵那儿去,“陛下,您看小葵才吃了两三顿您调配的饭食,不但毛色光亮了,就连它脸上的胭脂红都透着润泽,小家伙更漂亮了呢。”她一边说,一边偷眼观瞧皇帝陛下色容,但见皇帝陛下眸光慢慢回暖,宁淑妃稍感安定。
“你啊,不会侍弄就该来问我,小葵平白跟你受了好些苦楚。它要是早点滋养,必然加倍标致。”皇帝陛下摆出行家里手的姿态,出言训导宁淑妃。
被皇帝陛下数落,宁淑妃非但不恼,笑容愈发灿烂,做出一副虚心受教模样,柔声说道:“是呢。当真委屈小葵了。妾以后若有不懂不会的,自会去与陛下讨个主意。”
闻言,皇帝陛下心情舒畅,阴霾一扫而空。
搅闹的整座皇宫鸡犬不宁的有根,此时正躲在泠雪宫的小库房里。
泠雪宫乃是韦昭仪居处。
韦昭仪虽说疯魔了,皇帝陛下顾念旧情,许她于泠雪宫静养。说是静养,实则与身处冷宫差不许多。不过就是吃**细点,伺候的人多些。逢至年节,能从御膳房那里得点应时令的膳食。
韦昭仪的贴身宫婢缕儿与有根要好。缕儿是韦昭仪的陪嫁婢女,比有根大了十一二岁,算是皇宫里名副其实的老婢女,有根与她暗中往来四五年,但因有根嘴巴密实,隐藏得当,兼之韦昭仪疯魔,泠雪宫又僻静不引人瞩目,是以宫中无人知悉他俩关系。
泠雪宫的小库房多年未曾动用,阴冷潮湿又有一股子霉味儿。有根满面慌乱,蜷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蓝布包裹的玉如意。
相比之下,缕儿比他镇静。
“你放心吧,千牛卫已经查过泠雪宫,就不会再来了。我与他们说了,韦昭仪病弱,须得静养,受不得喧嚷。再则,谁也不晓得我与你有牵扯。”缕儿从食盒里拿出一碗汤饼,连同牙箸一起捧到有根面前,问他:“饿了吧?”
汤饼放了些时候,吸饱了汤汁的面饼白白的,囔囔的,看上一眼,胃口全失。尤其有根正在避祸,心惊胆战,哪吃得下?
有根迟迟不接汤饼,缕儿颦了颦眉,催促道:“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说着,将汤饼朝有根面前送了送,“你不是与我说要做皇宫里的体面人?你那股子劲头儿哪去了?”
有根闻听此言,眼眶酸胀,仰起头,对上缕儿双眸,语带哽咽,“好姐姐,这当儿休再说那体面人,我怕是要做死鬼了。”
如果不是有根埋在田贞身边的暗线,向他通风报信,他早被小田拿了命去。有根万没想到,柳媞一语成谶,皇帝陛下真就容不得他。
可叹他自诩聪明,到头来,他才觉出自己糊涂又懵懂,做了皇帝陛下掌中玩偶,任他牵拉扯拽,不得半分安宁。
“呸!呸!”缕儿朝地上使劲儿吐了两口口水,对有根横眉立目,喝斥:“我不许你死!”话音未落,缕儿潸然泪下。
有根十八、九岁时与她结识。先是姐姐、姐姐的唤,到在后来,她成了他的好姐姐。
深宫之中,缘分加倍稀罕。于他们这等地底泥尤甚。
缕儿知晓侍奉韦昭仪,看似主仆,实则缕儿权当韦昭仪是姐妹,是她在世间的唯一亲人。她此生都会相伴韦昭仪左右,寸步都不离开。
而有根,是除开韦昭仪之外,对缕儿至关重要的人。她怜他,爱他,真心待他。
他受皇帝陛下器重,她高兴。柳贵妃重重赏他,她也高兴。有根说他要封王封侯,要做至体面的奴婢。要给她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用心描绘美好前路的有根,宛如一盏暗夜明灯,熠熠光辉映照的缕儿睁不开眼。缕儿以为一切都将如他们所愿,于泠雪宫静心等待功名利禄降临的那一天。缕儿万没料到,她等来的是走投无路的有根。
有根得了皇帝陛下要置他于死地的消息以后,跑来泠雪宫投奔缕儿。与她尽诉前因后果,缕儿气恨懊恼。
她恨陛下,恨柳媞,更恨自己目光短浅,只一味高兴,却看不透个中危殆潜藏。
缕儿越是斥责,有根心里越暖。他暂且抛下玉如意,接过汤饼与牙箸,声声哀切,“好姐姐,我在此处躲藏,只怕连累你。”
缕儿两行热泪抑制不住的翻滚而下,“什么连累不连累?我早就与你说过,必不会辜负你与韦昭仪!”
有根被缕儿真情打动,唤一声:“好姐姐。”兀自垂泪。
缕儿以指腹抿去有根面颊泪花,劝慰道:“别哭,别哭。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待风声过了,我再伺机送你出宫。”
“出宫?!”有根茫然无助的望着缕儿,“好姐姐,我如何能出得宫去?”
有根来投奔缕儿,仅仅出于保命本能。于他而言,能多活一日算一日。他还未曾想到更为深远的将来。
“司苑局每日都会送来新鲜蔬果。我与司苑局的老赫打个商量,他绝不会拂了我的面子就是。”
老赫?
有根立即止住眼泪,在脑海中不断翻捡关于司苑局老赫的零散讯息。猛地想起,老赫就是一直纠缠缕儿的好色之徒。缕儿叫他帮忙,要付出何种代价,自不必说。怕只怕,缕儿从今往后都要受老赫钳制,再难脱身。
有根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老赫那人信不过,万一他哪天将此事抖搂出去,你可就性命不保啊!更何况,老赫垂涎你美色,你这不就等于送羊入虎口?你要执意如此,我干脆死在你面前,咱们都不用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