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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黑毡少年(1 / 1)

第三十章黑毡少年

洛石城位于大夏的东南方,因而这里的四季并不算分明。。整座阴巽州几乎也是如此,即便到了冬季,除非赶上当年节气异常,否则是不会降雪的。唯一会让当地人觉察到冬季到来的似乎便是夜里比平常冷了些,寻常百姓夜里出行要多披件衣裳。不然夜晚的露水重,没有修武的普通人长此以往会被夜里的阴湿气伤了身子。此外,便是入了腊月后渐渐浓起来的年味儿,也会提醒当地人,现在是入冬时节。其实绝大多数的南方百姓,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也就一辈子没有到过大夏的其他各州,他们很难想象,在中垚州及其以北的地方,到了冬天会有鹅毛大雪,视野中尽是白雪皑皑的冬天。对于北方人来说,有雪的冬天才是真的冬天,对于南方人而言,稍微阴冷潮湿的天气便是入了冬天。

云雪澜离家已有三月。今天恰好是腊八。而少年在七日前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辰。腊月初一那天,少年在距离雁咕村最近的一座名叫妃子笑的镇子落脚。该镇下辖于南岭郡,妃子笑并非此镇的原名,而是因此地生产一种荔枝而被前朝皇帝御赐了这个名字。相传前朝一位中兴之主,暮年时,在一次宫宴上见到了自己一位皇子带来赴宴的妻氏。皇帝对该女子一见倾心,回到后宫后顿觉六宫粉黛无颜色。帝王夜夜难寐。皇帝身边的一位近臣知晓圣心,便进谗让皇帝刺死皇子从而将那名绝色佳人纳入后宫。皇帝如法炮制终得美人相伴。皇帝对此女恩宠倍至,很快便变更其封为贵妃。此女好食,尤其钟爱南岭一代盛产的水果。因此果不易保存,被采摘离枝后一日变色三日变味,因此被称为荔枝。皇帝见自己宠妃多日来愁眉不展,问其原由竟是想念家乡的荔枝。于是皇帝下诏,若是可以进献新鲜荔枝者赏赐一城之地。当时南岭郡太守,想出一计,,既然荔枝离开树后不易保存,那不如直接将荔枝树移栽皇宫。于是他耗费大量人马,又高价聘请众多武者押送一百颗荔枝树前往帝都。但一路颠簸最后仅剩下四百三十七枚果子。尽管如此美人吃到了新鲜荔枝终于露出久违笑颜。皇帝大悦,赏赐一城作为私地给太守,又赐名当地荔枝为妃子笑,产地的镇子也同时被赐名。

现在已入冬早已过了采摘食用新鲜荔枝的季节。但在妃子笑镇,还是有几家店铺兜售腌制过的荔枝。虽然常人眼中天价的荔枝在少年看来只是随手丢出一些银子的事情,但他本身对荔枝并不十分热衷,因此也没有打算做那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少年只是在一家名叫醉鲜楼的酒楼点了一碗当地特色的鱼圆面。是将鱼肉用大锤在木板上反复敲打三四个时辰,直到鱼肉的弹性韧性十足,做成鱼丸后口感绝佳,配上两颗青菜,与龙须面煮在一起鲜美无比。在少年的强烈坚持并保证口感欠佳绝不闹事后,店伙计还是让厨师在面里下了荷包蛋。店伙计起先以为少年是来砸场子的,到时会借口放了荷包蛋面条口感味道不佳而大闹一场影响店里生意。后来少年苦苦坚持,甚至愿意加钱,伙计就只当这是个想学着那些纨绔子弟做些搏人眼球的事情,却又没有那么多家底儿让他败光,只能来这里靠着一枚荷包蛋过一般少爷瘾的外来子。

少年并不在乎店伙计怎么想自己。他只是想吃一碗带荷包蛋的长寿面。以往每年生辰自己的姐姐都会给他煮上一碗面,面是清汤的,上面只撒了几颗葱花,上面再放着个单面的荷包蛋。姐姐告诉他,这是娘亲教给自己的。姐姐小的时候生辰娘亲也会给她做上一碗。只是姐姐也没有吃上几年,娘亲便再也没法为她煮面了。后来云雪澜长大些,学起了下厨,他最先学会的就是煮面和做单面熟的荷包蛋。于是每年姐姐生日,少年也会端着一碗面去到姐姐那里。吃惯了山珍海味或者有助于修武的贵重食材,每年生辰的这碗面是姐弟二人觉得最暖人心的味道。少年吃着面,想着姐姐的生辰也快到了,明年姐姐就要出嫁了,少年心里有种淡淡的悲伤。

吃过面的少年已经是十六岁的云雪澜,他没有选择在镇上过夜,而是在车马行买了匹马,这类车马行在大夏很多城市都有商号,所有的马都是从军中退役下来的老马或者伤马驽马,马匹都需要在大夏的衙门备案,若是马匹丢失或者死亡,也要有专门的记录,因此买马之人会得到马匹的相关凭证,若是没有凭证的马匹会被视为私盗军马,在大夏最少是要判流刑的。当然对于像云家这种本身就掌管一方驻军的王府来说,饲养和使用军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一来云雪澜这次出是隐藏身份的,不便于随便调用各地的马匹。他出行时骑的马在出了云隐城不久便弃掉了。更重要的是,大夏的军马多来自于北方,而云隐山庄地处东南,战马的资源是极其匮乏的,因而云雪澜自然不会轻易调动这样稀缺的资源。

少年在临近黄昏时骑着马离开了镇子,行了七天的时间,在今夜终于到了洛石城。

洛石城的护城河很宽,河面上漂浮着很多伞盖大的莲叶。河中还有城中百姓和佛家信徒放生的游鱼和乌龟,每逢诸如上元或者七夕这样的节日城中的百姓还会在河中放上水灯,如今的护城河更像是洛石城的一处景观。

一路自东向西而来,云雪澜来的是洛石城的东门。吊桥静静的躺在河上,吊桥很宽可以并排行驶四驾马车。现在尚在丑时,离开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因而城下只有少年一人一骑,以及少年怀中酒醉酣睡的小兽。小兽自从尝过一次酒水后便成了一只嗜酒如命的酒鬼,且是酒量极差的那种,先前在茶肆中激烈的打斗,小兽都没有被惊醒,或许是已经足够信赖自己这位人类同伴,可以放心大胆的在他怀里酣睡。

虽然先前的两战少年都有惊无险的取胜,但是却耗费了少年的不少心神,况且少年还自作聪明的出了不少血。而今万籁俱寂月色皎洁,少年也觉得有些困倦。他身旁的马已经睡着了。少年在护城河边坐下,闭目调息着。月光洒在少年身上,少年像是一尊被镀了银的佛像。少年体内小世界的那一轮明月与天上的这轮明月似在呼应,月华从少年的肌肤进入少年的体内,在经脉中流转,最后到达丹田,被体内的一轮明月与一方月华凝聚的池水吸纳,变得更加明亮皎洁。从墓葬中出来后,少年便觉察到,若是夜晚在明月下修炼,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月华不仅可以滋养少年的身体经脉,修复体内外的伤势。体内的世界中的明月也可以吸收月光壮大自身。目前云雪澜仍处在下武境还无法修炼和调用天地元气,但他曾经也是一位五境的武者,因此可以预想,若是在月明星稀的时候修炼元气必定会有更多奇效。云雪澜已经打通了体内的三十三处穴窍,若是再打开三处,他便可以毫无顾虑的跻身天乳境,若是能在天乳境再因缘际会可以开启几处穴窍,那么他不仅可以完美入中武,更可以远超同境之人的战力在上武境之下无敌手。

但少年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他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只是变轻了些许但算不上是真的落地。他经脉里面的那些如同蛛网一般的藤丝,虽然在炼化月魄和吸纳雷霆入体后,能量似乎得到了压制,许久没有再在少年体内兴风作浪,也没有再吸纳外界天地元气的迹象。但少年可以感觉到,这些曾经让自己受了无数折磨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的东西只是陷入沉寂,如同火山的休眠而非死亡,不知道过多久会突然爆发,而这再次的爆发威力不知是否会比先前更加可怕。少年也不知道藤丝会在何时苏醒,也许是自己跻身中武境,也许更久。但无论怎样若是无法根除,这隐患不仅长在少年身体里,更扎在少年的心里。

他惧怕的并不是藤丝带给自己钻骨焚心的剧痛,这些剧痛他忍受了十几年,若是真的无法承受,少年早就在第一次突破的时候之后就放弃了修炼。对于武者来说,修炼如同登山,有人身穿法袍,脚踏仙履,手持品阶极好的宝物级别行山杖,因而攀登时要轻松顺遂很多。但有的人却只能赤足,甚至要肩挑重担。山路虽然一样,但登山的耗费和感受却截然不同,那些赤足登山之人,每踩到一颗石子,一根枯枝,甚至一粒沙子,便要承受足底的剧痛。而肩上的担子越重,他们行进的步伐便越艰难。若是同行之人有些心肠恶毒的,会在登山的沿途留下铁蒺藜,锈钉子。甚至站在山上朝着下面放箭或者推下巨石,那么这些负重前行足无寸履的登山客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云雪澜在这十几年来便是后者。但有所区别的是,少年并非赤足,也非负重前行,沿途那些障碍也有人为他扫平。可少年就像是足下生疮一样,且难以医治。再好的鞋子穿在脚上也无济于事,鞋底再厚也只是阻隔地面的沙石不伤及行者的脚,可若是行者的脚本身就是废的,每走一步便似刀尖起舞,而少年登山就如同上刀山。这一爬就是十二年。虽然对于少年来说,修炼中藤丝带给他的疼痛难忍,就像脚底板长了厚厚的老茧。对疼痛习以为常。

少年不敢面对甚至恐惧的是,再次失去修为编程一个废人。少年在三个月前第一次经历此事时,也许还会比较释然,虽然难以接受,但不至于无法面对。可失去与失去是不同的,第一次的失去远远比不上失而复得后的再次失去。因为若是没有经历过一次成为废人,云雪澜对于此事的恐惧更多的源自于未知和自己天马行空的猜测,可以说这种恐惧是自己赋予自身的,是对于未知的茫然和不确定的惶恐。而少年真正体会过失去修为成为一个废人,尤其是在云隐山庄这样的家族中,尤其是他又有少庄主的身份。他看过了山庄之人眼神中或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的怜悯眼神和关切言语,他也听到过众人在背地里有口无心或者有意为之的冷嘲热讽和恶语相向。他更感受到山庄众人对他的失望,不屑,无奈和轻蔑,各种各样的情绪从各式各样的人的人那里像溪流入海汇集到少年这里。虽然少年心智成熟,但也不过才十五岁,面对如此之多的压力就如同往一个四面围堵的水库中疯狂的泄洪,终有堤坝承受不住溃塌的一刻。

少年刚刚伤愈便急着离开山庄,除了希望尽早找到钟离先生所说的去除他体内隐疾的方法外,更想避开山庄中的众人以及各异的人心。虽然短短几日,但云雪澜已经体会到成为一个废人的真正感受。如今他在墓葬中炼化月魄经脉伤愈得以重新修炼。他自然不愿再经历一次同样的痛苦。这种失而复得后的得而复失的打击怕是很多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承受。若是一个乞丐,他或许会觉得世道艰难,但是还愿意苟延残喘。若是一个富人一夜成为一个乞丐,他也许备受打击,也许会一蹶不振,但多少会有生存的可能,若是让沦落为乞丐的富人,再次暴富,相比他日日担心的是如何不再变成乞丐。梦中惊坐起,所谓的梦魇便是又见到了那些不堪的人心。

因此云雪澜此时最大的心病便是他经脉中的隐疾。好在少年虽然会偶尔忧虑但还不至于自爱自怜,怨天尤人或者自暴自弃。他相信钟离先生,既然老人说了此行中或许会找到根除他顽疾的方法,那么少年便会向着这个希望前行。

少年盘坐了许久。身边陆陆续续多起了不少人。大多是居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居民,有的是进城送菜,有的是入城买卖,还有去洛石城求医抓药的。总之此刻排在城门口的多半是想等着城门一开就赶紧入城办急事的人。

有的赶车之人,躺在车板上的草垛上;有的人放下扁担抽着旱烟,和身边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聊上几句,城墙下闪烁着几颗星星;有的人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的干粮,以驱散黎明前的寒意。城外的这些人,大多是附近的村民。在州府脚下,虽然日子过的并不拮据甚至十分宽裕,但农家人还是习惯了简朴的生活,而且从村子到洛石城的路,他们走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因此打着火把或者灯笼的人并不算多。没有人会注意到护城河边的少年。

云雪澜正在闭目,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一个有些轻柔但是依旧带着痞气的少年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小哥,看你的这身行头是外乡人吧?”

云雪澜在对方靠近自己时便有所察觉,但并未感受到对方有杀意,且对方行动大方并未偷偷摸摸,云雪澜也就没有阻止对方的靠近。他抬起头,眼前是一名身穿灰布短衫,被洗的发白的亮蓝色裤子的少年。少年头戴一顶歪歪斜斜的黑色毡帽,面部有些清瘦,但皮肤还算白皙,且有几分清秀。云雪澜自认自己已经是有几分男生女相了,,可是和眼前之人相比在容貌上他还真的是自叹不如。若是眼前的少年换上女儿家的衣裙怕是没有人会看出他是个男子。若是能把这身乡土气极重的衣衫换掉,梳洗打扮,换上一身清新脱俗的白衣,便可以去像姑馆做个偷拍的兔爷儿了。念及此处云雪澜俺妈了一句,难不成自己也有龙阳之好了?

头戴黑色毡帽的少年也是趁着云雪澜抬头的时候看清了后者的容貌,不禁也是一愣,或许是没料到眼前少年的俊美丝毫不输于自己。更何况少年一袭青衫,静坐此处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就连盯着自己看的神色都没有丝毫的冒失或者唐突,反而感觉对方的双眸比明月还要皎洁。

云雪澜本是想看一眼对方,没想到自己盯着对方打量了许久,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虽然对方拍着他的肩膀失礼在先。可云雪澜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目不转睛,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有些出汗,又联想到自己刚才的胡乱猜测,他不禁有些尴尬的问:“你,你是兔爷?”

“呸!”毡帽少年回过神来,轻斥了一声,随即眼珠一转说道:“我若真是,小哥你可愿意与我共度这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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