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从乡下又收了两筐柑橘。
我拿了一个,剥皮,塞了一掰到嘴里嚼起来。
嚼了两口,便吐了出来。
“阿爹,这果子馊了!”我喊道。
“怎会?我从大戟村收过来的。”父亲不信,也剥了一个,吃了一掰后,恼怒地将柑橘掷到地上。
“我要下村问清楚!”父亲愤然道。
大戟村,离着将军县不远,几个山头,围满了果园,多种些柑橘甜橙。
显然,父亲以为上了当,收了一批馊果子。
我有些不放心,阴兵石像的事情,隐隐让我觉得很不安。
父亲已经推出了一辆自行车,骂咧着准备往外骑去,母亲拦不住,只得喊了一声小心。
“阿爹!”我追了上去,将姜七喜的小木剑递到父亲手上。
“带这个干嘛,我就下个村!”父亲狐疑道。
“娃儿让你拿着,你便拿着,春伢子懂得比你多哩!”母亲劝道。
父亲终于不再执拗,将小木剑别在了裤腰带上,喊了一声,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扬长而去。
没多久,马晓婷又站在了水果摊前。
“陈袭春!蠢蠢蠢蠢蠢!”
我苦笑着走出来,看着马晓婷,“你今日又要干哈!”
“来吃果儿!”马晓婷笑道,迅速伸手从旁边抄起一个柑橘。
我很客气地又递了几个过去,马晓婷欢喜地一把接住,剥了皮就往嘴里塞。
“咦,陈袭春,这味儿......”
“怎的!好吃吧!”我咧嘴笑道。
马晓婷并未如我想象中的生气,只是紧紧皱着眉头。隔了一会,吐出一句让我害怕的话,“这柑橘,有鬼味儿。”
鬼味儿?又是鬼味儿!
上次我被穿着人皮的江校长碰了一下后,姜七喜便断言我身上有鬼味儿。莫非,这两大筐柑橘,也被鬼碰过了?
“马晓婷,你会不会弄错了!”我沉声问道。
马晓婷摇了摇头,“我们学道术的人,这是最基本的功力,应该不会错。陈袭春,这果儿哪来的。”
“大戟村。”
“大戟村?那可是柴虎战败折戟的大坡子,传说柴虎的武器大长戟,便是遗落到那里,便再也寻不到了,故而,便将那里叫做大戟坡,后来聚了许多人,落成了一个村子,便称大戟村。”马晓婷淡淡道。
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大戟村,有这么多的故事,原来以为,大戟村只是一个好听的地名,盛产柑橘甜橙。
我忽然想起,父亲去了大戟村。要去讨公道,两筐沾了鬼味的柑橘的公道。
“快些!我们也去!”马晓婷惊道。
我点头,急匆匆地正要转身出去,看到了正在小仓库里拾果子的母亲。
我停住脚步,想起了前些时日,母亲被附身的事情。
“马晓婷,你能在店里,帮我看着我阿娘吗?”我看着马晓婷问道。
马晓婷闻言,惊了一下,“陈袭春,你要自己去吗?你可是阴客命,如何去得?”
“如何去不得?我已经不是胆小鬼了,何况,我还带着雷击木。”我回道。
马晓婷想了想,“不如我们先等一会,说不得叔叔马上便回家了。”
“等不得了。”我抬头,看着天色,这几日的将军县,天黑得极快。
“我喊我阿爹帮......”
马晓婷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跑了出去。
一直,我都觉着自己是个罪人,像个天煞孤星一般,凡是与我靠得太近的人,都会被我害得极惨,姜七喜,母亲,如今又轮到了父亲。
你究竟要做什么!要做什么!若真被你寻到,你大不了自己来找我便好!
我狂奔着,沿着将军县外的乡道,步子迈开,喘着气往大戟村的方向跑去。
跑到大戟村,天惶惶暗去。
我停住步子,定了一口气,将雷击木从怀里掏了出来。
四顾看去,目光所及,尽是一片片树影婆娑的林子,只偶尔在坡子的上面,亮着一些灯火。
我不知道将果子卖给父亲的,是哪个园子,只得一个个园子问过去。
问了许久,问遍了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说见过父亲。父亲时常会下大戟村收果子,一般的村民都会认得他。
我咬着牙,若父亲不是来大戟村,会去哪!那两筐带鬼味的柑橘,明明是让父亲勃然大怒的源头。
一间新起的屋头前,一个老头子,坐在一枝小竹凳子上,冲我挥着手。
沉默了一下,我走了过去。
“我见着陈老板了,见着了。”老头抿了抿嘴说道。
我大喜,慌忙问道,“老大爷,陈家旺是我阿爹,他去哪儿了,我寻了好久。”
老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扬手,指了指大戟村后的老山头。
“娃儿,我跟你讲件事,你阿爹去的是那边山头。原先,那边山头是种不得果子的,种了死,种了死,那土啊,像带血的一般,挖了几铲子,便会流出像血一般的水来。也不知前个星期,为啥忽然那原本枯死的柑橘树,结满了果子,昨日你父亲来,见着欢喜,便独自一个人上去收了。我猜,他今日会不会也上去了。”
我急忙谢了一声,就要往那边山头跑去。
“娃子!娃子!”老头在后头急喊。
我转过头。
老头盯了我一会,用一种极压抑的语气冲我说道,“山上有鬼,我们这的人都不敢去那山头的。”
闻言,我顿了顿身子,然后握着雷击木,继续走去。
走到山头下,发现全身被露水打湿,也不知这夜晚天,如何还有这般多的露水。
山下老头讲的没错,这儿,也是一个果园子,由于人迹罕绝,原本的小山道,已经被棘草盖住。
我停下脚步,认真端详着面前的一株柑橘树。一株枯树,没有叶子,没有嫩枝,只有几个柑橘,压在枯枝上。
也不知父亲为何当初会看走了眼,上了这山头,收了那带鬼味儿的柑橘。
一只夜鸟掠过我的头顶,嘶声啼了一下,我将雷击木横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踏步而走。
拐过一株又一株的枯树,在极深的林子中,我终于见着一丁点微弱的亮光。
忽然,我听到了父亲的欢喜声。
我急忙加快脚力,奔到亮光处,见着了一家屋子。
一家用枯枝搭起的屋子,规格极不合称。
我伸手,敲了敲木门。父亲的笑声已经近在耳边。
“谁?”屋头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收果子的。”我沉声道,将抓着雷击木的手背到身后。
里头的人显得极高兴,我听到了拖地而行的摩擦声。
门开了,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妇人,将头伸了出来,见着我,眯起了眼睛。
“进屋头,进屋头,屋头有果儿!”
我不动声色地随着老妇人进了屋,发现父亲正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阿爹。”我哽着喉咙喊了一声。
父亲转头,见着我,笑得更欢了。
“阿爹!”我又喊了一声,这一次,父亲没有理我,转头看着老妇人。
“坐啊,坐啊。很快便有吃食了。”老妇人咧嘴笑道,随后往里处走去。
屋头里处,传来磨刀霍霍的声音。
我惊了惊,寻了个机会,慢慢挪到父亲身边,用手扯着父亲,想扶他站出来。
“干哈!没见着我这和张姐聊天吗!瓜娃子!”父亲冲我吼道,手里抓起一块碎石,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我听见牙齿碎落的声音,心头一阵酸疼。
父亲被迷了。
老妇人手里提着一把磨好的刀,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朝我看,
想了想,我索性将雷击木掏出了出来,拍在桌面上。
老妇人见状,厉叫了一声,身子消失在原地,化成一只黑皮蟾蜍,往夜色深处蹦去。
整间木屋,瞬间塌落,我冲着过去,抱着头挡在父亲身前。
“阿爹!”我拼命摇着父亲的身子。
父亲被我摇得呕吐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几条蜈蚣,几只山鼠,甚至还有一条小青蛇。
没一会,父亲终于清醒过来。
我问他怎么回事。
“上了山,原先是想说道说道的,她要请我吃饭......”父亲苦笑道。
我动了怒,立起了身子,想寻着那只可恶的癞蛤蟆,却如何也寻不到了。
搀起父亲,往山头下走的时候,忽然,我看到一株枯树后,探出一个人影。
一个动也不动的人影。
月光推开云,洒落到山头上。
我往人影看去。
人影嘴角两边,生着一对极夸张的獠牙,如鹰钩的鼻子,满脸的死青色褶子皮。
阴兵石像!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阴兵石像了!短短几天,我遇到了两次!
将军县下,有个鬼门关哦。
我想起马晓婷的话,头皮发麻,不敢再逗留,慌忙将父亲背了起来,踩着棘草往山下走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碎石被拖飞的声音。
阴兵在追我!
我咬着牙,将雷击木握死在手上,提了提背,以防父亲从背上翻落下来。
快步跑到山头下,碎石掀飞的声音渐渐消失,再转身看时,后头一片死寂。
我疑惑那阴兵石像,为何突然不追了?莫非是怕了我手中的雷击木?
夜太黑,寻不到父亲的自行车了,我也顾不得,继续背着父亲,往将军县里走去。
经过那个指点我的老头屋子时,我看了一眼,发现那屋子已然变得破败不堪。
怪事连连,我不敢逗留,咬着牙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