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子见有人向她走来,便拿眼往这边瞧来。顿时四目相对,世良突觉不认识此人,便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哪知那姑子并不在意,施了个礼便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尼有礼了!”
世良也举手回礼:“师太,小生这厢有礼了!”
“看施主相貌堂堂,光临我小小庵堂,实是我们这个小庵子的福分!”
“师太言重!”
“相逢便是缘,施主既入我门,何不向菩萨献上一烛香火?也好求得菩萨保佑,助你前途腾达!”
“正当如此!”世良说完便虔诚下拜。三个揖后,世良让在一旁,便与那师太答话:“师太家居何处,小生怎觉眼熟?”
“贫尼乃出家之人,只这三尺神案便是我的居所。”
“实不相瞒,小生有一知己,与师太酷似。小生曾多次听我那朋友提到有位故知在这紫云庵修行,但福缘浅薄,一直未能拜见尊颜。今日见师太一颦一蹙间,都与我那知己有些相似,故冒昧有此一问。”
“出家人无家,贫尼俗缘早已随三千烦恼丝一齐剪断,尘世间种种,早与贫尼再无瓜葛。施主定是认错人了!”
世良沉吟了一刻,突然嚷道:“陆灵灵!你抛弃自己年幼的女儿,一个人躲到这山中修行,你可知道你女儿这一生吃尽多少苦头?似你这般无情无意,这道不修也罢!”
那师太听世良直呼其名,身子颤抖了一下。但很快稳下心神,说:“贫尼只知残烛经堂,不认识什么陆灵灵,施主定是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了,你的模样分明与陆婉芳一般无二,却还要说我认错人了?”世良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师太的手,进一步说道:“我真为婉芳抱不平,她真的不应该有你们这对没良心的父母,没有你们这一对没天良的父母,芳芳也不至于尝尽人间疾苦,最后……走得那么悲烈!”
“什么,你说什么,芳儿她怎么了?”
“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快说芳儿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只认青灯黄卷的吗?问我这个做什么?”
师太面露愧色,急切地说:“小施主,是贫尼的不是。贫尼一直以为自己遁入空门,早与凡尘断了个清楚,却不知修行二十余载,仍旧还是免不了这个俗字!”
“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师太不必自责。”
“或许吧,施主还是发发慈悲,将我女儿之事如实相告吧!”师太央求道。
“你女儿……”世良话到嘴边就有点儿哽咽,那师太见他说话吞吐,便道:“施主,请移步,随贫尼来!”世良跟着师太入了内堂,师太命小尼捧出一杯清茶,再问芳芳之事。世良鼻头一酸,便把芳芳之事一一道来。师太听完,早哭得眼泪涟涟,心肝宝贝唤个不停,责骂自己无情。
世良道:“师太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命!芳芳生来红颜薄命,受不了父母兄妹恩情,也得不到丈夫的关爱……”说着语调也有些哽咽起来。
“李兄弟切莫悲伤,芳芳有你照应,我这个当娘的很欣慰!她虽然为你而死,但能死在自己忠情的男人怀里,是她莫大的福分!”
“娘这话言重了,小婿没照应好芳芳,是小婿的错。小婿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世良,你别这么说,还是我那可怜的女儿福薄,享受不了你的温情!”两人客套了一番。那师太再问了一些婉芳的事情,便款待留饭。这一聊,天色就不早了,世良大叫不好。师太微微一笑,说道:“良儿,不必担心。晚上住宿之事自有为娘为你安排!”
世良道:“如此,小婿多谢娘亲了!”两人再随意聊了些话,师太就打出一个风灯来,唤了声:“良儿,随我走吧!”师太在前头带路,世良一路尾随下山。走了数里远近,便入了一个小山村。但见那村依山而建,清一色木头构建,上覆老树皮为瓦。
此时已是初更时分,师太敲敲木格窗子,对里头唤了声:“俭儿,起来开个门。”只听里头“唔”地答应了一声,一阵稀稀索索后,又听木门吱呀一声,里头便钻出个男子来。
“俭儿,”那师太道,“娘今天给你带来个朋友……”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世良。
“嗯,原来是这个家伙,今天却不能放过你!”那男子一挥拳头,就往世良身上打来,世良吃了一惊,想要躲闪,已是不及,胸口便扎扎实实地挨了一拳,通通地便往后退了好几步,脚拌在一个石头上,身子歪了一歪,便要摔倒。慌忙间,世良身子腾空而起,一个空翻,轻轻落地,不满地说:“干嘛见面就给我一拳!”
“为什么,打的就是你!”那人说着,往前横冲过来又是一拳,分明是一式“黑虎掏心”,这一招看似平平,但合了那汉的内力,便有移山倒海之势。世良不敢大意,左掌一拂,化解了那式,右手一招“推窗望月”便向那人胸口回敬过去。那汉不慌不忙,拳已变掌,划了个漂亮的弧,就向世良右手斩来。世良见那汉这招来得凶猛,便抽回右手,中途变招,以拳背向那汉脸上击去。那汉用另一只手来抓,这当儿世良左手已经戳到了那汉胸口,这一招来得太快,以致屋前众人都未看清,那汉便已受了世良一掌。那汉顿觉胸口一热,往后退了几步方才止住。只见他手捂胸口,哈哈大笑了一阵,便说道:“李世良,多年不见,身手还是这么利索!”
“张兄弟的内力仿佛精进了不少,为兄佩服,佩服!”
师太长吁一口气,说道:“吁,吓我一跳,以为你们仇人相见呢!”
“娘说得对,我们还真是前世的冤仇哩!”
“什么?这么深的仇!良儿,看来娘不该带你到这儿来!”
“是不该来这儿!”
“小子!这话说得有点儿过吧!我张仁俭这儿虽然比不上你龙潭的温柔乡快活,但就凭此地的温泉,就是你享受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龙潭的事?”
“你那点心思还能瞒过我?也只能瞒瞒小凤这种傻姑娘!”
“小凤?她不是……”
“你这个没良心的,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巴不得小凤死吧!”
“不是……”
“什么不是,你个花花肠子!天下还有谁不知道你李世良的大名,出了名的薄幸!”
“没想到多年不见,张兄弟讲话还是这么犀利!”
“李大哥也是不减当年,你那个新娘子,我见过了,美得很,怕是芳芳也未必比得上吧?”
“兄弟又编派起我来了!”
“哈哈,这不是良哥的本色吗?”
“哪里,这是你仁俭兄弟的专长才对!”
这哥儿俩多年不见,一见面又掐起嘴架来,打得火热,把师太晾在一边,也不去管她。师太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仿佛从不认识二人一般。
“良哥!”世良听到一个娇娇的声音传来,便回过头来,只见月光下,一个紫衣女子婷婷玉立,嘴上挂满微笑,但眼中却满是泪花。继而她向世良张开双臂,嘴里叫着:“良哥”便猛扑过来。世良也赶忙撇了仁俭,伸出双手,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子。那女子扑入世良怀中,双手扑扑地拍打着世良的后背,骂道:“你个狠心贼,在外头快活,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为你肝肠寸断……”说着呜呜地哭个不停。世良如梦呓般地说道:“凤儿,都是我不好,以为你没了……也是,芳芳的话,有几句可靠……我怎么就没想到早点儿到西乡来找你呢!早点来,也不至于数年异地相隔,还以为已是阴阳两断了……”说着,他不由得落下泪来。
仁俭站在一边,看着这对欢喜鸳鸯笑个不住,旁边走来个娇小的人影,用手扶着仁俭,看了看场上众人,也露出笑脸来。她看到世良二人这么亲密,不由自主地也往仁俭身上靠去,喃喃地道:“不枉凤姐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了!”说着,向着仁俭莞尔一笑。仁俭也是悲喜交加,不住地说:“是,是,是,有终成眷属!好事,好事!”
“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打打杀杀的!”房角处又一个声音传来,说话间,那人也走到了跟前。他看到小凤怀里拥着个男人,身子顿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就嘻嘻地笑了,“这不是李将军吗?终于见到你了!”说着大手一伸,赶忙向世良走来,世良一手把小凤扶到左边,另一手就伸了出去,三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二人四目相对,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好久才松开来。仁俭招呼世良进门,思萍、小凤还有一个女子便端来了洒食:酒是自酿的米酒,菜是山里的山珍野味,众人纷纷落坐,再寻师太,哪里还有人影?
“娘这是哪去了?”世良担心地问道。
“不必管她!”仁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