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哥?”小心地凑上前去,沈云熙试探着唤他那哭得几乎要不省人事的三哥,原本还命人去请三哥一起来祭拜慕容燕,却到处都找不到他,竟不想他人已经在这里了。
“咳咳。”谁也想不到叱诧疆场的武王爷还有哭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沈云理经历了昨夜一整夜未睡,再这么一哭,呛咳着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红得已经像是要流下血来。
“宇轩。”看见三哥这幅样子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哄不回来,沈云熙自然是要尽量顾全三哥颜面的,对着身后的随行侍卫使了一记眼色,那个被叫作宇轩的男子便带着搬运东西的士卒们往别处去等着。
见闲杂人等走远,沈云熙方才蹲下身凑到沈云理的面前,看着他此时满面泪痕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长这么大,他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三哥。
很想说些安慰的话给他听,可是当沈云熙正要开口的时候,却看见三哥的指尖温柔地抚摸在墓碑上刻着的字,慕容燕,一个可怜的女子,看得连他的鼻尖都有些发酸,所以最终那些毫无用处的话都被抛到脑后,最终发自心腑地杂糅出了一句:“心痛就哭吧。”
“吭,呜——”原本只是眼泪流得凶猛,此时见到云熙,沈云理的内心就更加放纵地崩溃起来,抬手扯上六弟的衣袖,越攥越紧,咬起下唇“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沈云熙也是此时此刻才相信自己三哥真的是用情至深,只可惜,真正有勇气可以表达出心声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
抬起手,直接用衣袖去抹沈云理脸上的泪水,听着他哭,感受着他身体的抖动,目光却瞥向青灰色的石碑上,三嫂,看到这些你是否也能瞑目了?三哥是真的爱你的。
“三哥,人死不能复生,三嫂看到你这样她也不会开心。”看着慕容燕的名字,沈云熙的心里也泛起酸涩,泪水在眼眶里一圈圈地打着转儿,紧紧吸了一口气,方才转回头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三哥身上,轻轻地拍抚着他颤抖的背,这一次这些安慰人的话,他是替三艘说的。
“不。”泪水仿佛无休无止,可是沈云理能听得见沈云熙的话,不住地摇起头,抽泣着向后直起身,惶恐无助地捏上六弟的肩,似是发了狂地蓄念道:“不只,不只燕儿,不只她——”
若说是悲痛沈云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看着三哥此时的状态,明显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神色,不禁生起了担忧,皱起眉扶正他的头,想要让沈云理的目光能够找到一个固定的焦点,紧盯着他急切地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云熙?云熙!”沈云理真像是疯了,目光疑惑地看向面前的沈云熙,初始时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了,很快竟然又露出夸张的惊喜神色,恍恍惚惚地呼唤起他的名字,好像他刚刚才出现在自己身边一样。
“是我是我,三哥,我是云熙。”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慌,沈云熙的害怕此时无人能够分担,从小到大自己都是活在三哥庇护之下,他精明强干,果敢自信,可是此时的他落魄得连街头的乞丐都不如。
“三哥,发生了什么?”事情绝对没有仅仅过来祭拜这样单纯,沈云熙开始害怕起三哥在这孤坟野地里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由得心急起来,正要招手令宇轩过来的时候,沈云理却再度发难,粗野地拽沈云熙的领口,狠命地摇拽起来,时而似哭时而似笑地叫嚷道:“她来找我了,云熙,燕儿来找我了!”
已经看不懂三哥这是惊喜还是惊吓,找他?是说三嫂吗?一股惊悚的凉麻攀上脊背,沈云熙顿时生出阵阵恶寒,不禁联想到会不会真的是三嫂的鬼魂现身,所以吓到了三哥?
“宇轩!宇轩!”事态变得严重起来,已经不是放声哭一哭就能解决的,这种事情容不得缓,沈云熙一面努力着想要挣脱开三哥的束缚,一面呼喊着远处的宇轩过来帮忙。
听到沈云熙的召唤,宇轩回来的速度极快,几大步冲了回来,目光也极为规矩地没有看不该看的东西,垂头恭敬顺从地道了一声:“王爷。”
三哥的力气太大,沈云熙实在没有办法摆脱,艰难地仰着头正要说话的时候,沈云理也忽然发了力,凶猛地拉扯住沈云熙的衣襟,绝望地哀嚎起来:“云熙,她有了我的孩子,你知道吗——”
身体木然僵住,也忘记了要挣脱,孩子?慕容燕当时还怀了孩子?颓废摔地坐在地上,连沈云熙也彻底傻了,虽然不知掉三哥是从何得知,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难怪他会变成这样——
“三哥!”惊愕地喊出声,沈云熙还没又从震惊中走出来,身上的重量却突然骤减,沈云理竟然突然晕倒了过去!
墓前混乱成了一团,只留下几个人完成祭拜,沈云熙便带着三哥匆匆下山去,一下请了好几个医师来,万幸都说没有大碍,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才会如此,至于精神异常的事情,现在谁也说不好什么,等能等武王爷醒了再看。
沈云熙虽然伤心着急,但是也还神智清明,趁着三哥还昏睡着,命人速去调查了早上发生的事情,而后亲自向那个医师核实过,方才真正信了此事,此时此刻,他真希望那时三哥从火场中救出的能是慕容燕。
这一睡便是过了一天一夜,再醒来的时候沈云理的神情木讷的就像是块木头,定格在那里似乎根本不会动。
“三哥?”尝试着唤起一声,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然而沈云理的眼睛又是睁着的,时不时还会眨上一下,没有别的办法,他不动不说话,沈云熙就跟着陪他,这一等又是一整夜过去,两个人就盯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呆。
同样和两个人一起煎熬着的还有慕容燕,她一个人抱膝坐在床榻里面,看着窗外的疏影横斜,却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天色从浅变深,又渐渐泛起白光来,等到太阳爬过山顶,给这大地带来又一天的光明时,那就是她与苏慕白约定的第三天了,她要做什么才能断了自己再度萌发,又拼命生长着的念想呢?
“哐哐!”
忽然两声沉重的敲门声惊醒了慕容燕,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抬头望向窗,外面早已经大亮。
“谁?”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榻,慕容燕咧开沙哑的嗓音问了一句,很快便听到外面回答的人声:“姑娘起床吧,收拾好东西,现在要送你回去了。”
什么?回去?回哪里?是不是自己睡迷糊了,怎么完全听不懂外面人所说的意思?
头脑有些晕沉,慕容燕想得太多就觉得头疼,顺手拿起面具带上,干脆过去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个不认识的士卒,神色严正地立在外面。
“回去?去哪?”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这个时候来的应该是送饭的厨娘,慕容燕揉了揉眼,假装无意地问了一句。
“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姑娘快收拾吧。”那士卒似乎有些着急,说得不是很有耐心,只是一味的催促慕容燕赶快收拾东西,急于离开这里。
这是要送自己回去?虽然想不明白原因,但是慕容燕还是反身回了屋子,来的时候东西不多,走的时候更少,简单打了个包裹便听话地出门。
那士卒还以为女人磨磨唧唧的动作都慢,怕是要等上很久,才找了地方坐下纳凉,没想到这个舞姬倒是动作挺快的,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就拎着东西出来了,脸色便好了一些,赶忙起身回来,伸手引路道:“走吧。”
走是要走的,慕容燕很听话地跟在他后面,虽然声音不好听但是此时刻意压得柔和一些,好声好气地问道:“小哥,谁让我们走的?武王爷?”
自己是沈云理叫进来的,想必让他们离开也只能是他的意思,然而慕容燕更想知道,自己窝在屋子里的两日外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沈云理忽然就决定放了自己?还有锦瑟那边,他是不是也安然地放回去?
看着这姑娘人不错,那士卒也就多搭一句话,颇为惋惜无奈地叹道:“哎,自然是武王的命令,姑娘和那个琴师今日都可以走了。”
“为何?”慕容燕不明白,便跟在后面装作单纯好奇地问了一句。
“哎,可别说了,王爷疯了。”怎么也想不到那士卒竟然给出这样的回答,慕容燕原本还想再问什么,那士卒却已经发觉自己失言,立刻闭了嘴向着周围张望,好在没有旁人听见,方才赶紧压低了音量阻止道:“姑娘就别问了,拿了打赏快回家吧,别跟着沾了晦气。”
也不知道这士卒都在说些什么,绕的人云里雾里的,慕容燕收了话音也不准备再问,领赏钱的时候正遇上锦瑟,却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点了下头,便各自散了。
马车已经等在侧门处,既然是王府安排马车接来的人,自然还是要用马车送回去的,这样才符合体面,可是完全不明现下情况的慕容燕还不打算就这么回去,拒绝了府上的好意,自己拎着包裹走了。
心里想着是不是苏慕白在三日之期上动了手脚,可是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聪明的慕容燕没有直接往回走,而是去了最热闹的集市,寻了个人多的茶摊坐下。
“小二,来壶茶水。”大热的天慕容燕脸上还罩着面具,在人多繁闹的地方自然会惹起旁人侧视议论,她倒是不惧,伸手招来小二要茶,一个人在那里喝着,耳朵却竖得很高,就是为了打探这两日的情况。
一些闲人聚在一起自然是要说些闲话,而今天的闲话似乎都有很明确的主题,听得慕容燕阵阵发冷。
“你们听说了吗,武王爷撞鬼了。”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探头探脑地从外面扎进茶摊,邪气森森地向着一桌子人讲到,随即遭来的却是不屑的白眼,有个干瘦的男的手里正捧着个大饼在啃,嘴里还嚼着东西,就很是瞧不起地嘲讽道:“你这牛大力,出去问问整条街,谁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就是,凉了的黄花菜还拿出来显摆什么!没听说的才是撞鬼了!哈哈。”一石激起千层浪,随即又有好几个人乱哄哄地叫嚷起来,一人一句轮番地抢白他,争抢着谁也不肯落了份子。
“切。”那胡子拉碴的男人被人轮番起哄着挤兑了一圈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乱糟糟的他头发一扬,竟然还趾高气昂,牛哄哄地反口抨击道:“光知道这个有个屁稀奇!稀奇的是今天早上,就是现在正发生的事情!”
“今天早上?又撞鬼了?哈哈。”那胡子拉碴的男人似乎人缘不是很好,大家都不爱捧他,每说一句后面倒是有一群人在那里等着哄他,闹哄哄地很快又笑做一团。
更有人这个时候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嘲笑起来:“屁的见鬼,我看是你见鬼了才对!大伙瞧瞧你那个鬼样子!瞧他,哈哈。”
“呸!”被人指着鼻子说,那胡子拉碴的男人狠狠地呸了一口,翻了记白眼,这群人越是不信,他就越是嘚瑟,指点着这些无知的人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嘿嘿。”
“去你个臭傻子,你知道个屁屁的,回家找你娘去。”好好地偷个闲,有个脏不拉几的傻子总是在周围转,有心情不顺的人渐渐不耐烦地骂开,随之响应的就是那些破菜根子招呼过去,毫不客气地向那胡子拉碴的男人扔了过去。
“我不是傻子!我告诉你们,他去挖坟了!挖坟!”正常来说菜叶子打在身上也不该有多疼,但是却把那胡子拉碴的男人打得到处乱串,碰得桌椅乱响,惹得人哈哈大笑。
“真的,挖坟!我看见了!”那人缩手缩脚的,到处乱逃,却不往远处跑,只是在人群里窜,还一个劲地和那群人嚷嚷,看起来真的不像个正常人。
挖坟?听到这两个字慕容燕一颤,可是看着众人起哄的样子,又不禁怀疑起那人所说的真假,正犹豫地盘算着,那个被人追打的男人又喊了起来:“挖坟,还买了宋家大宅子,要迁坟进去。”
“哈哈,给他脸了,越发能扯了。”剩下的菜叶子也丢了个差不多,大家玩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只是笑他而已。
此时的慕容燕终于忍不住,跑到那挨打的男人跟前问他:“你说的真的假的,武王爷在挖坟?”
“唔,唔。”那人已经在墙角蜷缩成了一团,瑟瑟地点这头,像是翻白眼一样看着慕容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怕这陌生又带着面具的女人。
“姑娘,那是个傻子,你别信他!”竟然还有人理那傻子,旁人看了也是稀奇,好心地出言提醒道,也是怕她被骗。
不过慕容燕完全不加理会,以众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出手,用一根银针在那发抖的男人身上扎了一下,随即再度问他:“你说武王爷去挖坟,挖谁的坟?要干什么?”
那男人还缩在墙根地下,刚才的目光有些涣散,畏畏缩缩的,此时被慕容燕扎了那么一下,目光似乎又聚了回来,力气也足了起来,傻乎乎地歪着脑袋说道:“挖坟,武王爷要挖坟,不知道谁的!要迁到宋家大宅子去。”
听他又重复这句就有人反驳他:“宋家宅子不住人啦?切,傻子!”
而这男的也不示弱:“老宅,没人的老宅!”
集市的茶摊子上再闹哄着什么慕容燕已经不在乎了,抱着包裹仿佛也发了疯一样地冲了出去,他挖坟做什么?那不是一座衣冠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