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五爷见到的人正是宗沐霖。商修齐的人马到位,占了那片山坳谷底后,宗沐霖就都跟着过来了。他的任务,便是寻找宝藏的确切位置和开启方法。本以为按图索骥,一找一个准。结果到了实地才发现,目光所及皆是古木森然,青苔石上。细耳倾听,又闻山间潺潺,鸟兽蠢蠢。早年的标记物,早就湮没在山野之中。一群人正自没有奈何,坐下来煮汤想办法,汤水便把傅惠信勾来了。
宗沐霖和傅三少平辈论交,其实乃是和傅五爷平辈。两人之前打过交道,见面也不生疏。宗沐霖对傅五爷拱手道:“听闻五爷上了据马山,原以为不登山门便见不着面,心里还颇有些遗憾,不想今个在此处见到了。可见咱们哥俩,是真个有缘的。”五爷闻言也乐了,这个宗沐霖这会跟自己又是哥俩好了。不过傅惠信早就不当自己是世间俗人,因而也不甚为意。一问五爷还没吃饭,便招呼人一道喝汤闲话。
两人话题提及傅三少,宗沐霖惭愧道,当时自己和四皇孙疲于奔命。自身尚且难保,以至只好弃了三少和那位春妮姑娘逃走不顾。索性现在这二人都平安无事,听父亲传来的消息,那位春妮姑娘现在京城。三少已经跟着复兴帝的太子商谟,往据马山来了。傅五爷听了这话不觉吃惊,他只知道朝廷要来攻打山寨,还不知道他家傅景亭也裹挟其中。便向宗沐霖打探详情,一问之下,方知三少其实是做了别个手中的人质。
傅惠信大惊失色,春妮是哪个他不晓得。但事关傅景亭,夫人薛瑶琴离世早,就给他留下三少这一点骨血。他虽说要出世做个逍遥自在神仙,也不是说从此就对这孩子不闻不问了。尤其这种事情。就出在自己眼跟前,五爷终于坐不住。蘑菇汤也不喝了,丢下碗勺。便要赶回山上的大寨,向薛大舅求援救儿子回来。这时就听天边一声轰隆声。宗沐霖忙拦住傅五爷道:“已经打起来,你就莫要乱走了。三少的事,我家老爷子早几日就上山,就告知了薛寨主和三少夫人。五爷你如今过去也只是添乱,不如放宽心在我这边稍坐。三少吉人自有天相,就我所知,三少夫人历来便是有个有手段的。”
阵阵轰鸣声中。傅五爷被宗沐霖拉住不得前行。他不是听不进劝的人,细想之下也确系如此。那边据马山众人和朝廷战成一团,他又不会喊打喊杀。过去大约也就是一个结果,被人和儿子送做一堆。拿到阵前威胁薛家大舅哥弃兵投降。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儿媳宋氏又能有什么能耐,把人从对方手里救出来。傅惠信心里疑惑,拿这话追问宗少。宗沐霖其实也不过是凭着过往印象,如此一说。宋蝈蝈似乎总能出其不意,解决一个个的难题。确切三少夫人此番会如何行事。他也不晓得。只好从适才的那声动静说起,说到三少夫人一手操办起来的火器上去。
一面还叫人从他们带来的箱子里,取了枚钻天雷给傅五爷细看。傅惠信见宗沐霖说的肯定,又见他拿出实证来,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好信他。傅五爷心神稍定。吃完了饭食,这时才想起问宗沐霖为何在此。宗少身负机密使命,按理说,他的差事不好随意向人言明。但转念一想,似乎后面还有用得着傅五爷的地方。难得对方主动开口问他,宗少看看四周,一点没犹豫压低声量,把前因后果向五爷说了个透彻。
傅五爷在山中十天半月,遇见的意外消息也不会比今日这一小会功夫更多。有前面傅三少的事做铺垫,前朝的宝藏这等俗物也不能更打动他。傅五爷面上颇为淡定,捋了捋胡须对宗沐霖道:“宗老爷子盯上了我家那只铜香炉却是这个缘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宗沐霖向傅五爷挑明了事实,但一点不觉得自己用傅家的香炉,找到这样数目庞大的财物。再借花献佛,送去支援商诰叔侄有什么不妥。神情自若的对五爷笑道:“正是这样,不过我家老爷子先前,也是不能确定这个事情的真假。后来我与四皇孙拿到香炉,按照秘法得到地图,才对这事有了七八成把握。”
难得傅惠信知道了这种事,也是一点不放在心上。丝毫没想起来为傅家从中谋些利益,点了点头道:“那你们现在在这里,就是为了挖宝贝来了。”宗沐霖毫不迟疑承认了,又对傅五爷放低身姿恳求道:“我等本意就是要趁着据马山与朝廷军交战,取了此处的秘宝。只是五爷你好,我说这事有了七八成把握,没敢说十成十,便是因着山川地理经年变化,旧有的标记找不到了。我也想挖了东西赶紧离开这是非地,却不知从何处着手。此事少不得还要请五爷援手则个。”说完,对着面前人躬身便是一揖。
宗少张口索求的坦荡,并不担心五爷见财起意,因此生出旁的心思。他算是把傅惠信此人的品性琢磨透了。傅五爷生在傅家家业兴盛时期,童年、少年、青年乃至中年,中间虽有过一段坎坷经历,但多数时日都过的从容顺遂。又不事生产惯了,因此当真是个不把钱财当回事的富贵闲人。现下一心脱尘出世,更加不把黄白之物放在眼里。宗沐霖拿这样别人听一听,都要心动不已的事情求他,五爷也能处之泰然。宗沐霖身体力行,把傅五爷捧起老高。傅惠信还真拉不下脸面就此回绝他。加上无端受了宗沐霖的礼,五爷心下难安,于是便对宗沐霖道:“宗家贤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明言就是。”
宗少目的达成,自然不会和五爷客气。当即展开那张商诰绘制的地图,以及从香炉上得来的原始图形。放在一处对照着,拿给傅惠信查看。傅五爷低头略一打量,便已经明了。这是个由八卦演化而来的九宫八卦阵,尤其拓印下来的那张图上,一草一木都是有其存在意义。八卦阵法虽有其固定模式。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具体但不可一概而论。用于藏宝地的奇门遁甲布置,在八卦相生相克之外,又结合了年月日时具体天干地支八柱的变化。诡谲难当。不是精研过易术和五行的人,莫说揭开其中迷局。一个不慎把自己折在里面也数常事。宗沐霖自己所学庞杂,虽然对这些秘术略有耳闻,但让他解开其中迷局,却是难为他了。这事本来找雷老道也一样使得,偏巧这人和孟彪一道,都被王爷留在长子商誓身边辅佐。
也是合该宗沐霖走运,他自己瞎琢磨了许久。始终不敢动手挖掘。想等老爹宗万晟亲自下来看看,帮忙拿主意,现下也是来不及了。据马山和太子商谟看来没有协商好“投诚”事宜,开战成为定居。宗老爷子一时半会下不了山。若是一直这样等下去,等山上人能平安下来,这仗也该打完了。届时想要弄走据马山下的宝藏,只恐薛春和第一个不答应。若是商修齐商诰叔侄,为此和薛春和打起来。不说哪一边会赢,事情到了那一步终究有些不美。宗少正是踌躇烦恼之际,想不到一锅好汤水就把这个大难题解决了。
傅五爷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救星,五爷是有名的学问家,前半辈子推崇儒教。后半辈子研习黄老,一本周易读得滚瓜烂熟。这事交给他解决,当真是找对人。宗沐霖满怀期待地看着傅五爷掏出纸笔,在石板上写写画画。这一算就算了三天,期间五爷不眠不休。宗沐霖见他眉关紧锁,也不敢上前打扰。陪在一边,热茶水汤饼点心随时奉上。但傅惠信全身心投入到面前的计算中,哪里还管这些。第三天黎明稿子殆尽,宗沐霖和傅惠信两个,连同一众侍奉的人,个个都熬得目光通红,声音黯哑。宗少见傅五爷终于抬了头,小心问道:“五爷,可是稿纸不够了。你且稍事休息,我已经命人即刻去寻些来。要是实在等不及……你看,我这还有些解手用的黄草纸行不。”
傅惠信摆了摆手,却是说不出话来。接过宗沐霖递过来的一碗蛋羹,胡乱吃了个精光。又喝了一小杯浓茶,两块糕饼。突然起身在方圆一箭之地,兜起了圈子。宗沐霖也不敢打搅他,生怕打搅了五爷的思路。走到响午,傅惠信突然打住不走了,对宗沐霖道:“你们找的地点没错,确是这里了。我初时还念着这是前朝的宝物,帮你们取宝,薛大舅要怪我。可如今看来,却是这批东西合该那商家的王爷皇孙得去。”
宗沐霖不知他还有这么一层想法,忙问起究竟。傅五爷在一块大石上坐下道:“宗少也知道这阵局原是布在地上的,然则沧海桑田,山川徙迁。数百年的光阴流转,当初那些标志如今是没法找见了。”宗沐霖点头称是,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傅五爷又道:“所以,我改用天上星斗的位置,来判断此处阵法的各个方位。然则,世易时移,即便是天上的星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宗沐霖有点了点头,心下叹服不已,原来五爷这些时日算的便是这些。然后傅惠信又道:“算出了星辰的变化,还原了当年阵图,却还是没法破阵。”
宗沐霖好奇心起,问道:“这又是为何。”傅五爷摸摸颌下的纠结的胡须,摇头道:“奇门遁甲的妙处就在于变化,随着天干地支的变化,阵中的生死等八门也在不停的变化。我适才说这笔财富是上天赐予皇孙的,意思也就在于此。宗少可知前朝覆灭多少年了。”宗沐霖有个好古玩的老爹,对历史事件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的不少。何况前朝才过去几百年而已,大略还是说得上来的。宗沐霖听到傅五爷发问,掐指一算,立时明白了五爷话里的意思。
和聪明打交道就是轻松,尤其这对话的两个人都是胸中万卷书的人物。宗沐霖笑吟道:“山中不知岁月长,经年反复又甲子。”傅惠信也笑了,随后附和道:“白云苍狗多变幻,家国恩怨一场空。”宗沐霖说的是六十年一个甲子轮回,如今适逢其时,又到了和当年同样的天干地支,正是开启宝库的好时机。傅惠信却在说天意弄人,前朝的宝物,落入夺国之恨的仇敌手中,成为商家子孙互相攻伐的助力。这究竟是遂了埋宝人的心,还是违逆了他们意愿,世人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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