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爷碍于颜面,一直不肯插手火器作坊的事。但当日听次子傅勄亭一番分析,也晓得火器买卖关系重大,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涉足其中的。固然暴利丰厚,可风险也一样骇人,弄不好就是个抄家灭族的结局。若是让傅二爷自己选,他万万不肯做这等提着脑袋发财的营生。其实大少在那场事故发生后,也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却被商诰用春妮、她腹中的孩儿,和重利忽悠勾搭上钩,二次投身这买卖之中。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二爷和大少都已经上了“逆反”这条贼船。商贡小爷就在他对面坐着,一边还站了一个彪形大汉。但凡二爷敢说一个“不”字,当场活劈了他也不是不能。二爷冷汗涔涔,哆嗦掏出帕子,虚扶了一下额头。商贡道:“既然你家老大暂时没法处置这事,便全权交给你做了吧。相信你必定不会让我失望。切记稳妥行事,不然后果是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二爷不敢因为商贡年岁小轻视他,商贡一本正经地教训完傅惠义。敦促他早日拿出成品,又交代了一回与他联络的方法,这才春风得意地离开了。
八皇孙今个还与人有个约会,不是很远,就在州府后衙里。他要见的人,说来却是要让人大吃一惊。正是州府太宰家的公子,大名鼎鼎的赵小舍人。
前番说起赵小舍人带着林鹏举,和董清河并两个差役,悄悄去三皇子的藩属地。曲曲折折过去,他们还真到了地方。林鹏举书呆子一枚,不晓得身处何地。两个衙差也是没出过本乡本土办差的,因而也不知道道路。唯独董清河却是个马快,时常在外行走。这个方向也来过一两回,尚未见到人家、或者茶寮饭舍,就晓得了此地是和人统辖的。心中暗自吃惊。小舍人这是要做什么。是来三皇子治下刺探情报、还是私通交流,这事州府大人是否知情。旁的不说,此事可不是寻常买卖,若是他们这一行五人中,有一个嘴巴不严实。泄露出去半句丁点。便都是个杀头的罪名。这事的背后若果真是赵大人主使。派自己几人同来固然是大人信任。另一方面,但又不从,自己几人只怕性命堪忧。
但董清河看看已经很习惯骑马的林鹏举。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自己和王铁蛋、李高竿是赵大人指派给小舍人做护从,不能不跟着同行。林举人据说是赵小舍人亲自邀请来的,为什么赵小舍人要这样做。人各有志,赵小舍人真是朋友,就不该拖着朋友搅混水。看了一会前面二人谈笑风生,相处融洽,董清河又觉得自己或许想多了。赵小舍人瞒着林鹏举,不见得就是要害他。他自己不也机缘巧合,和三少夫人联手救了一回落难皇孙吗。
董清河这边厢胡思乱想。赵莲轻飘飘飞来一个眼神。到了一处城池投宿,赵小舍人叫董清河几个去客栈安置,自己和林鹏举出门说是去拜会故交。晚间这二人回来,赵莲把董清河叫道一边,笑道:“你定然晓得我们这是在哪了。”董清河也不瞒他,点头称是。此地已经是三皇子商修齐的势力范围。再往北越过几道山脊的百里开阔地,便是藩属兵卒与复兴帝的红衣铁甲军对峙的地方。赵小舍人笑道:“董马快是个明白人,那这事你怎么看呢。”董清河心中叫苦,这明明是他自家的问题,却拿来问他。但赵小舍人问出这话的意图倒也容易理解。就是想知道董清河和他是不是一条心。事到如今,董清河便是有二心,也是不敢明言。
此处城镇不大,驻守的兵卒也不多,但入夜后还是可以看出与别处的不同。因为国内时局长久安稳,不打战几乎是白拿薪水度日。哪里有油水,哪里就有**。结果除了边关城塞这些切实用兵的地方,腹地的州府县衙常常武备懈怠。管理上的混乱,加剧了厢兵内部的贪渎。州府一级还将就可以看看,到了县衙这一级的兵卒就让人不忍直视了。混的好的自可以逍遥快活,混的差的所得勉强糊口。
到复兴帝上位前,又闹了一出“唤醒天下有识之士‘讨逆’”的全国联动。结果好些如李仁宋二保这样的泼皮无赖借机上位,地方上兵丁更难看了。别说什么军容军貌,军械驽钝衣裳不整都成了常态。此处城池虽小,只看巡夜的兵卒便与以上不同。刀甲光亮照人,整整齐齐一列人过去,竟是只听得见他们身上甲兵碰撞的声音。好一个“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得的是,民众见了他们也不闪躲。三皇子治病的严谨,在此可见一斑。
董清河心知自己人已经在人家的地界上,再说他内心深处对安平帝还是有些同情。便躬身向着赵小舍人抱拳道:“属下是个没见识的,读的书少,大道理也不晓得许多。但大人对我有提携知遇之恩,董某一直牢记心头。此番出来大人早有交代,叫我等全听小舍人的吩咐。小舍人如何说,我等三人便如何做。虽有艰难,万死不辞。”听了董清河表忠心的话,赵莲露出个满意神情,对董清河笑了笑道:“罢了,你是个懂道理的。对了,林相公今个和我出门回来有些心事,你帮我留意些他。”
董清河心里又是一惊,这话什么意思,是让他盯梢林鹏举吗。也罢,林举人也是三少的远方表情,有他看着总比别个看着强些。至于王铁蛋和李高竿那两人,此刻见了许多异常,这会也回过味来,晓得此事蹊跷。各自找了门路打听,才晓得赵小舍人把他们领到了哪里。回头又见舍人撇开众人约谈了董马快,他两个到底坐不住了。一前一后寻了时机向赵小舍人表明立场,赵莲一一笑纳。州府赵大人眼光不错,挑他们前来,要的就是这几人识时务。
林鹏举跟着赵莲去拜见那位所谓的故人,结果却是去了一处府衙的后衙。林鹏举到了这时微觉得有些不妙,结果进去后却在文官府邸,见了一位武将大人。林鹏举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但这个时候想要脱身已是晚了。再说他是去年末时,时任太子的商格致加恩那场中的举。现下说出什么拥戴复兴帝的话来,颇有些恩将仇报,不识好歹。林举人稀里糊涂便和赵莲一起,参见了那位将军。这位将军其实便是脱去袈裟。重披战甲的大和尚孟彪。孟彪听赵莲介绍。说林鹏举是傅家的亲戚,和傅佳亭傅勄亭是表兄弟。本就崇敬读书人的孟将军,对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更加亲切。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林鹏举是个知礼之人,孟彪如此待他,他越发不好意思说出冷场的话。
回来后却是越想越悔恨,自己只想读书求功名,日后有个好出路,也光大门楣,让父母妹子们跟着自己享福。如今千里之行只前进了一步,做了个举人而已。二位高堂才得了几日清福,自己便行错踏错。跟这些乱糟糟的事搅合到一处。又想这个姓赵的实在可恶,诓骗自己过来。若是他早先言明是来投诚“逆党”的,自己说什么也不会一路追随。林鹏举心里不痛快,脸上多少露出点。赵莲眼中不容沙子,自然看出林举人的小心思。他自认是带契林举人飞黄腾达,当然也有找个帮衬的想法。但如果林鹏举这个时候犯了倔不合作。嘿嘿,还真不好说自己会做些什么。
凭着董清河和傅三少的关系,多少要对林鹏举照看些。最后也不知林举人如何无师自通,反正这事算是圆满了。尤其幸运的是,他们竟然见到了三皇子的次子八皇孙商贡。赵小舍人还不知道。这个时候三皇子商修齐闻听商诰的行踪,已然撇下一堆人和事去找他的皇侄。但见商贡主动来与他结交,却是心里十分高兴。之后商贡便与这几人结伴回转了州府大人赵太宰的治下。商贡也不是白白与赵莲交好,他是为着傅家的火器而来。但打着个赵小舍人密友的身份,在州府城中活动,却是便宜许多。
商诰拐了薛灵韵,欺负她不识道路。故意一路走了许多冤枉路,薛灵韵每每不耐烦,抱怨自己跟着师兄下山时,没有走过这么远。商诰就份外体贴细致照顾她,说的话也动听。薛灵韵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加上渐渐体会到商诰待人的细致,不晓得比郭师兄为首的山上那群野猴子好了多少,又不像傅家表哥礼貌又疏离。小女儿情窦初开,一腔爱意不知不觉便转移到了眼前人的身上。
宗沐霖看在眼里,但笑不语。商皇孙看起来为了儿女情长懈怠了正事,其实不然。一来薛姑娘家不是寻常来历,得了她的芳心好处就不用说了。二来,四皇孙实是个务实的人。这些时日看来绕了远路,其实全围着那块据说藏宝的地方转了。之前宗少还不如何相信,商诰这样的公子哥,曾经为了兴趣从京城跑到三皇子的属地,在兵营里厮混过。如今却是信了,因为在那处山坳附近兜兜转转几日后。也不见这位四皇孙如何,某日这人便拿出了一份详尽的地形图来。宗沐霖读的书杂,一看便晓得这是个标准的行军图。
商诰交代宗沐霖,让他拿着这个图秘密去找他的三皇叔。带人开开启这批秘宝,他自己则要亲自护送薛灵韵上山。宗沐霖心思剔透,犹自记得在宋家时,和据马山众人遭遇的那一回。跟着他们的这位山寨大小姐初时对商诰的态度,也有些恶劣。让人不由地,怀疑起四皇孙和薛寨主的交情。宗沐霖于是说出自己的担心,奉劝商诰身子贵重,莫要以身犯险。商诰哈哈一笑,指了指远处的薛灵韵道:“凭着她对我的情义,那个贼头不会把我怎样。”
宗沐霖闻言,想起日前,三人还投宿在城中的一处客栈里。商诰和薛灵韵各自住了一间上房,为了安全起见,宗沐霖便在他们楼下住了。半夜时似乎听到嘤嘤女子哭泣,仔细一听却又听不到了。宗少当时疲乏已极,以为自己睡迷糊了幻听。次日早起,薛大姑娘有些不爱理人。宗沐霖受她的冷脸受惯了,也不以为意。如今前后联系,不由地怀疑起这两人之间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宗沐霖狐疑地看着商诰,后者笑得愈发开怀,拍了拍宗少的肩膀,叫他只管离开。
ps:
今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