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宇亭前番接了五少一封书信,得知林家表妹林婵娟许给了傅斌亭。年末加试落榜的打击,加上此事的一时受不了这刺激,在学里病了一场。即便这样,母亲也没让他回去傅家庄。傅宇亭孤零零在宿舍里躺着,胡思乱想。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能说出心腹话的朋友,情景真是份外凄惨。此间全赖这位梁师兄照料他,但具体傅宇亭的病,风寒是表,心病为里。梁师兄再是本事,也不是傅四少肚里的蛔虫。不知就里,也就无从开解。只好每日拉着傅宇亭,谈论诗词文章。文章本心声,梁师兄这招无心插柳倒是奏效。
傅四少字里行间,透出对家族的不满,对恋人的依恋。梁师兄因势利导,说了一通三世因缘规劝傅宇亭。末了说了一句大白话道,谁家都有一本理不清的帐,岂止是他一人如此。若个个都要像他一般经不起是非,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傅宇亭本就不是爱钻牛角的,听了梁师兄的话,远的不说,只与自家堂兄傅三少傅景亭作比较。自己现下的际遇,便不晓得好了多少。不幸来自于比较,幸福也同样可以从对比中产生。傅宇亭纾解了心中的郁气,方觉出梁师兄的不寻常。便是学里的经纶老书生,也没几个整天把佛法经文挂在嘴上的。细加打听,才晓得原来梁师兄是在寺里长大的,大名就叫做法华。取自佛经圣品《妙法莲华经》,可见也是个极有佛缘之人。如此。梁法华诸般妙法张口即来,倒也不稀奇了。
因着傅五爷的关系,傅宇亭对这些儒法意外,虚无缥缈的学说也并不排斥。两人相处的日渐亲密。成了一众同窗中的知心好友。傅宇亭身体状况逐渐恢复,精神上偶尔还是会走神。学里传出州府夫人开聚会的消息,照例未婚的年轻男子们,也要开个诗词茶话会之类。既是恭维州府夫人,也是为自家制造机会,好觅得位窈窕淑女。傅宇亭醉心学识,心中又有心事,开始不肯和大伙一起出席。
梁师兄和傅四少这些时日朝夕相处,大约晓得傅宇亭心中早有佳人。便对他开玩笑道:“知道你是了心头好的,才叫你一道去。不然凭着傅贤弟的家世人品。只消去人前走上一遭。就没我等什么事了。”傅宇亭被梁法华这没正经的话。说地面红耳赤。梁师兄又道:“贤弟其实不用考虑许多,权当是陪着师兄弟们,一道出门踏青赏春。出门走走不光能散心。说不得还会有意外之喜,何乐而不为。”傅宇亭还待拒绝,转念一想,林家人现下,就在州府赵大人的后衙住着。林家表妹倒真的很有可能,跟着赵府夫人到聚会上去。于是,傅四少便给梁法华行了一礼,道一声:“借梁兄吉言,宇亭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就这么跟着众人来了,梁师兄真是个妙人。事情果然被他说中了。傅宇亭看着林婵娟,心里有好些话,当着人不好开口。他之前对林表妹万般思念,如今事到临头,见到真人,却又忐忑犹豫起来。傅四少自忖对他的林表妹,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可现在的他,能为这份感情做出的努力,却是极其有限。充其量,不过是在学里不声不响地病了一场,现下也全好了。除了面上有些倦怠,再看不出一点痕迹。也不知林家表妹可能看出,自己这副模样不是读书辛苦,而是因为伊人憔悴。
傅宇亭偷看了一眼林婵娟,见到对方眼中的义无反顾的依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软弱,不堪托付的男人。甚至觉得堂弟五少年少历练过,为人处事也要比自己稳妥。母亲三夫人可是林表妹的亲姨,和林家那位姨母的关系也不错。越过自己把表妹说给五少,总不至于是想害了婵娟的后半辈子。莫非,也是看出自己不如人不成。傅宇亭想到此处,心疼和不甘交织,脸色不禁又白了几分。
林婵娟陡然在此见到傅宇亭,少女心意也是一阵大乱。傅四少觉得自己恢复不错,气色基本如常。可落在那个牵挂的人眼中,又怎能看不出不同来。四少瘦了,身量显得更高。林婵娟见了心疼,很想上去和四少说几句贴心话。不用说,众目睽睽之下也是不能够的。梁法华察言观色,猜出林婵娟便是傅宇亭的心上人。虽然他在庙里长大,基本算是半个和尚,可该懂得人情世故,托佛祖的福,大略还是明白的。便故意逗着黄思婷说话,帮着傅四少和他的红粉打掩护。黄思婷自小便跟着母亲来到傅家生活,身边从来不乏兄长陪伴。有许多哥哥的好处,便是和陌生的年轻男子说话,也不会发怵。梁法华又专挑她感兴趣的话题,两人自然说的有兴致。
那边的两人也同时开口,却只说了个“你”字,便又同时打住话头,等着对方先开口。结果可想而知,谁也没有往下说。两人深情款款地对视,默然无语中,傅宇亭竟然生出了无穷的勇气。心说这世间,除了林家表妹,真是再没一人能这般懂得自己了。就算日后如何飞黄腾达,没有婵娟,似乎也要少了颜色。林婵娟往日在家都是乖巧伶俐次女形象,唯有在婚姻大事上,和家人闹了个不愉快。孤立无援到现在,见到四少人,立刻心里踏实了。君不见弃,亦不负君。他二人心有默契,梁法华在一边冷眼旁观,不禁有些着急。这两人是个什么意思,有话说话赶紧说了吧。不然,一会有人过来,想说也没地说去。
梁师兄正在一心二用,一面为傅四少着急,一面和黄思婷东拉西扯。庵堂墙里,真来了人找黄思婷和林婵娟回去。傅宇亭不用看人,听声音便晓得。来的是母亲身边的大丫头紫鸢。紫鸢见到墙外站着自家少爷,忙上前含笑行礼。傅宇亭这时也回神,敛容对紫鸢点了点头道:“母亲也来了庵里。”紫鸢回道:“是,咱们傅家接了帖子。夫人便带了八少。和四姑奶奶、表小姐一道过来了。四少不是在学堂吗,怎地也会来这边。”
傅宇亭指了指身边的梁法华道:“这却是巧了。我和师兄,我们是来以诗会友的。听闻州府赵夫人在此,少不得跟着众人先过来拜见一二。”紫鸢听了这话,咯咯笑起来。谁不晓得蜂拥而至的少年郎,都是来看小娘子的,偏要把话说的冠冕堂皇。连自家最是老实不过的四少,跟这些人混在一处时日久了,也学的这般油嘴滑舌。殊不知,傅宇亭虽然和梁师兄说话时。心中多少存了丝侥幸。但总体来说。还真是抱着。大伙共同学习进步的目的来的。
诗词歌赋前朝起,便已经不是科举的榜上有名的大项,但文人爱诗是天性。诚如《礼记.乐记》所言。“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擅曲者以吟唱遣怀,擅舞者以舞蹈抒情。徜徉于笔墨之间的文人雅士,自然也有自己直抒胸臆的法门,便是写诗作词。优美含蓄,小中见大,其中分寸最是难以拿捏。学识品味阅历书法,缺一不可。固然不关乎功名。可作诗词一项,真的是做学问的人不可或缺的一门功课。
傅宇亭恰是近日心有所感,有些想写诗的意思。紫鸢这丫头以己度人,平白污了四少的清名。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紫鸢向梁师兄行了一礼,目送傅四少和梁法华走远,才对黄思婷和林婵娟笑道:“瞧我这记性。二位表小姐,三夫人、四姑奶奶和林家的大表小姐,叫我告诉您二位。一会好些男客要进庵堂拜见州府夫人,请你们赶紧回去禅房避一避。”说完,想起四少说的那个理由,自己又笑了。黄思婷和林婵娟听了紫鸢的话,相互对视一眼,两人也笑了。三夫人便在此间,傅四少一会必定要带着他的那位朋友,过来拜见两位夫人。若是运气好,待会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一会功夫不大,傅宇亭便带着梁法华过来拜见母亲和姑母。紫鹃姐妹和黄思婷也都在场,紫鹃只知道四少来了。他们以往没有见过,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和这位傅家的表弟见个礼。没想到傅宇亭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个外男过来。一时间被堵在屋里,颇为尴尬。恨恨地看了一旁偷笑的婵娟和黄思婷,这两个坏丫头,晓得有这么个人也不提醒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这两个小丫头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姨母身边的大丫头紫鸢也这般,不知轻重。适才她回话可没提到,四少还有一位师兄同行。
紫鹃本就因着紫鸢,名字里和自己有一个字相同,有些注意她。现下因着这事,心里便有些不高兴。可这事她一个小姑娘面皮浅,别说当面不敢指责什么。便是事后没有长辈出头,她也是不好开口的。四姑奶奶也瞧出这事不妥,不过她比这些小丫头年长。心中隐隐猜到,这桩小小的意外,原因不是出在大丫头紫鸢身上,而是在三夫人小任氏身上。说白了,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情由。估摸着不过是三夫人,见她的一个侄女未来有了着落。便想给另外这个,也顺手寻门好亲吧。
当着长辈同辈的面,让这对少男少女见面。虽是好意,事情办的不免稍微着急了点。但四少的同窗,一个书院里的学长,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吧。四姑奶奶眼明心亮,坐在玫瑰椅上,看着林紫鹃和两个小姊妹做无声交流。耳中听着四少傅宇亭,向三夫人和自己介绍梁法华。听说便是这位梁师兄,在四少病中照顾他。四姑奶奶心里,便又给这个和煦有礼的小书生加了一分。别的上面都好说,只是这孩子的出身。自幼被人抛弃在庙里,说不清来历,有些让人头疼。好人家的男孩儿,谁会无端丢到和尚庙里去。
四姑奶奶傅慧枝对林紫鹃颇有好感,因此在给这个外姓侄女相看人的事上也用了心。梁法华的条件,对上林家那种家境,也算不错了。四姑奶奶心里暗暗有了主张,扭头去看三夫人,想看她是个什么意思。却见三夫人小任氏脸白的像纸人一般,不禁想到了年前三夫人疯癫的事。心中便是一紧,暗道这里不是傅家,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闹起来。州府有头脸的人家几乎云集于此,有前程的少年士子们,也都来到这个庵里。若是传出去傅家三夫人是个喜怒无常的疯癫婆子,日后带累了自家女儿黄思婷的名声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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