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思婷在赵夫人的斋宴上见到林婵娟,当真是意外之喜。两人抛下母亲和姐姐,只管在一处耍玩。紫鹃落落大方,见小妹终于有点高兴模样,便也都随她去了。四姑奶奶晓得这是州府赵夫人办的聚会,倒也不担心黄思婷和林婵娟乱跑,遇到登徒浪子。之前小任氏只一味往傅家提携林家次女婵娟,还以为长女有什么不妥。今个亲眼见林家的紫鹃姑娘,见她生的眉目周正,言谈神情还透着几分亲善。便很是欢喜地把这个远房的侄女,当做亲侄女一般带在身边走动。
三夫人小任氏现下没有女儿出门,却有一个人品出众的儿子。所以也是众位夫人攀谈的好对象,可惜三夫人到了庵堂这种清净所在,却像是诸般心事都上头。见到亲妹子家的女儿,大侄女林紫鹃时,也是眼神古怪。紫鹃和傅慧枝混的熟了,忍不住悄悄向四姑母打听。自己的这位嫡亲姨母小任氏,可是在傅家发生了什么难以言说之事。四姑奶奶心中,早把三房的四少和自家黄思婷牵线搭桥在了一处。她带着黄思婷赴赵夫人的聚会,真的只是来散心而已。结果三夫人也跟过来,好些有女儿的人家都去和她说话。四姑奶奶瞧在眼里,心里早有些不大高兴。
听到紫鹃发问,瞥了一眼在佛前焚香祷告的小任氏,嘴角似笑非笑道:“大约是出言不慎,怕招惹来是非吧。”她这话,明面上说的是小任氏出门时。说七少是夭折小鬼的事。暗地里却讥讽三夫人,和那些有女儿的人家敷衍应对。她倒要看看,明明四少已经有了思婷,她还能给他折腾出几朵花来。紫鹃不明白四姑奶奶的意有所指。也听不懂这些话什么意思。见四姑母不肯明言,以为其中事涉傅家**,不好详谈,便也不再问下去,话题又转到了其他方向。四姑奶奶见紫鹃年纪轻轻,这般知情识趣,更加喜欢这个孩子。口中笑道:“乖,姨母不疼你,姑母疼你。”
四姑奶奶这话说的有趣,其中关系却是错的。四姑奶奶傅慧枝姓傅。不管从哪边论起来。都做不成她林家姑娘的姑母。不过这错误不是从她这里开始的。早先还是婵娟在傅家住着时,跟着姨母家的表哥四少傅宇亭后面叫人。把四姑奶奶叫做了姑母,之后这个称谓便一直这样错下来。紫鹃头回见到傅慧枝。立时听出这话里的问题。不过她是个随和脾气,也不好当面点明长辈的错处,就和四姑奶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倒是跪在蒲团上的小任氏,听到这声“姑母”后骤然转身。看到这异姓的两人一处站着,眉目神情颇有几分相似,暗自心惊不已。
庵中一隅,黄思婷和林婵娟说话。黄思婷拉着林婵娟的手道:“你这又是何必,小五哥的人品你也晓得。模样生的不差,做事也叫人放心。凭心而论,几位兄长里。也是五哥最会讨女孩儿欢心。”林婵娟作势要挠黄思婷道:“怎么你说话和我娘一个口吻,小孩子家家,不要学大人说话。”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既然五少这样好,四姑母怎么不提把黄思婷嫁给他。只是这话说出来伤感情,两人又都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说什么嫁不嫁的,叫人听去,羞也羞死了。
说了一会林婵娟的事,话题又回到了黄思婷身上。林婵娟试探问道:“别说我和五少了,你和四少……姑母不是一直有意,我是说,四少是兄长,五少的终身大事总不能越过他先办吧。”林婵娟忍着伤心,磕磕绊绊把这话问了出来。说完,两只眼珠不错的盯着黄思婷看。黄思婷之前曾经无意间提及一位公子,言辞间透露欢喜之意。林婵娟希望从她口中再确认一回,确认斯文俊秀的四少还只属于自己。果然,黄思婷被问及于此时,也想到了她的那位闵公子。
但是闵公子让她失望了,不仅没有像他许诺的那样显赫扬名,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上门求娶。反而落魄成了朝廷钦犯,隐姓埋名,流离失所。更让黄思婷觉得不可原谅的是,这人居然不知何时,和那个鬼祟的丫头春妮勾搭到了一处。工坊出事的次日,黄思婷思量了一夜,终于打定主意告诉闵公子,不论他日后如何潦倒,自己都会一直爱慕他、等待他。结果找遍整个庄子,发现这人和宗少都不见了。
问了一圈,才在个婆子口中问出些痕迹。据说这两人临行前,还到自己住的院子来了一趟。黄思婷听守园门的婆子说到这里,心里跟吃了蜜汁一般甜美。暗道闵公子必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要立时离开,这才走的如此匆忙。可即便这样,他也没忘记走前,来这里留恋地看上一眼。还好没人知道内情,不然真是羞煞人。谁知那婆子又道,是跟着大少过来,拿三少夫人那个大香炉的。黄思婷的晴空,一下子成了灰色。
紧接着,婆子脸上露出个更诡异的笑容道:“有件事别个不晓得,我是守门的,却看得清楚明白……”勾起人一点念想,这个老货却打住话头不往下说了。黄思婷略一皱眉,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几个银角,一股脑塞到她手上。婆子捏了捏,这才又喋喋不休说下去道:“表小姐,论理这种事我不该和你一个还没嫁人的姑娘家多嘴。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以后再捡丫头回来,可得瞧准了。那个春妮瞧着不起眼,当真是个有手段的。昨日不过是托那位公子的福,被人用门板抬着送回院子里来。也不知她背后做了什么手脚,不过从昨个到今个一夜功夫,她人连院门都没出去。今早爱她爱的要死要活的大少,居然亲手把人送给了那位公子。让他把人和香炉一并带走了。”
黄思婷听了婆子的话,目瞪口呆,心中如同五雷轰顶。春妮和大少有一腿,难怪大少夫人苏氏找自己说过话。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闵公子怎么和那个小贱人混到一处。黄思婷竭力说服自己,闵公子哪里会看得上春妮。定是自己先前安排这丫头进工坊偷秘方,春妮得手后却没有立时告知自己。如今闵公子来了,她直接把消息卖给了他,交换条件是带她离开。可这也说不通,黄思婷记得有个多嘴的小丫头说过,春妮有了身孕的,还是个男胎。黄思婷没有亲眼见过丫头爬床这种丑事,但听也听过一两件类似的故事。丫头有了少爷公子的骨肉,借此抬了姨娘的不要太多。春妮有了这样好的机会。对象又是傅家的大少。为什么不留下来。坐等一个好结果。大哥也是。怎能把这个样子的春妮送人。
黄思婷想不明白其中到底有甚不为人知的缘故,此事已经超出一个闺阁女子的理解范畴。她一方面不愿意相信闵公子对她情感上的背叛,另一方面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对方异于常理的行为。
四姑奶奶把女儿的异状,瞧在眼里,痛在心中。很是担心黄思婷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陌生男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愫。换个环境小住,接触些同龄的少女,来赵夫人的聚会,倒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至于遇见林婵娟,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林家不正在州府后衙住着吗。听说赵老爷全家都很是关照林家的举人侄儿,说是赏识少年人学识人品。可当四姑奶奶见到紫鹃真容。又觉得林家受优待的理由,可能不尽于此。短暂接触下,四姑奶奶傅慧枝已然觉得紫鹃和她投缘。此事说来也奇,紫鹃是小任氏妹子的女儿。和傅慧枝血缘上的关系隔了两三层,相处起来却像亲侄女那么亲切。可惜她只得一个独养女儿,若是再有个儿子,定要把这个小姑娘娶回家。不为别的,姑侄每日在一处说说话,日子也过得开心愉快。
林婵娟见黄思婷默然不语,心里比对方还要紧张。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黄思婷改变主意,觉得还是四少比较好。她不是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了吗,为什么还要揪着四少不放呢。林婵娟头一回觉得黄思婷这样矜持的态度,叫人心中不痛快。她只顾着为傅宇亭被四姑奶奶娘俩,这般儿戏的态度对待不快。却忘记了四少婚姻大事,也不是别个说怎样便是怎样。上头还有个三夫人小任氏压着,至今还没给出个确切说法。
便在此时,听到附近有人踏断树枝的声音。说着闺房私密话的小姐俩心头都是一惊,急忙放下话题,起身透过墙上的花窗查看。只见墙外一群年轻男子三三两两走着,各自口中说着不同话题,眼神却都是似有似无往庵堂这边瞟。林婵娟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为了生计偶尔也和母亲姐姐抛头露面。倒并不畏惧见人,她惊讶不已的原因是,下一刻便在人群里看到了四少傅宇亭。林婵娟情不自禁露出个笑脸,心说这人真是不禁念叨。刚说到他没一会,他本人就来了。黄思婷的亲事,因四姑奶奶早为她内定了傅家的某个侄儿。往年一次也没参加过赵夫人的相亲聚会,但多少风闻过一些。看到这些少年郎君经过,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他们是打着参见赵夫人的名号,到庵堂里看小娘子的。
黄思婷一眼扫过去,也看到了傅四少傅宇亭。黄思婷心里本就没有四少,便也没有林婵娟的诸般顾忌。第一反应便是向傅宇亭挥手,欢欢喜喜地叫了声“四哥”。傅宇亭听到动静回过头,透过花窗看到黄思婷和林婵娟两个。心中一喜,病后稍显憔悴的脸上,也慢慢展露出个笑容来。看在林婵娟眼里,真如冰消雪融一般,心里的什么不安都被安抚了。黄思婷也看的痴了,只是她看的不是傅宇亭。而是和他同行,此刻闻声也转过脸,对着两个少女笑的开怀一个少年书生。
四人呆呆傻傻看了好一会,被走动的人群打断,才回过神来,互相隔着墙上的花窗寒暄。林婵娟和黄思婷,都好奇地打量傅宇亭身边的那位书生。那人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怕被小姑娘们看。四少介绍这是他的一位师兄,姓梁。黄思婷和林婵娟便都跟着四少,也叫他梁师兄。梁师兄说是师兄,兄长的架子摆的也很足,其实只比四少大了半岁。天生一双桃花眼,未语先笑,看上去颇为亲切。而且,和以往见过的那些少年男子不同。梁师兄不光人生得好,说话也风趣幽默。三两句话,便把适才还愁云惨淡的黄思婷和林婵娟,逗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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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浪淘尽,千古风流。劝君更尽一杯酒,绝胜烟柳满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