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老先生教学生们作伪,其实世上又有几人真是表里如一。撇开君子小人那些名头,宗沐霖倒是觉得,这位老秀才是个真性情的。见先生发问,宗少上前行礼答道:“晚生这厢有礼,我们是受了故人所托,来大河湾见她的小兄弟。”说着,指了指还在收拾东西的五魁。老秀才点了点头,宋五魁很好,不怎么和人胡闹,是个晓得上进的好学生。便笑道:“你们朋友的弟弟不错,平日功课用心。遇到不懂,也晓得过来找老朽询问请教。”
商诰想起适才这老儿对一众学童的敷衍态度,忍不住插口问道:“是当时问,当时便有解答吗。”虽然他有此怀疑是人之常情,但这种话,对着当事人问出来,终归是有些突兀尴尬。宗沐霖正打算出言,给这二位打个圆场。老秀才却不以为意,捋着胡子,呵呵笑道:“那也要看具体是谁,因材施教嘛。”宗沐霖听了这话,肯定了自己前面的猜想。果然这位小老儿所为,是故意逗弄那群毛孩子,让他们主动自觉来学堂。
老秀才眼光毒辣,见商诰宗沐霖人品不凡。看得出定是有些来历,却不知如何和宋家人有了关联。宋家因着官兵李仁上门,向卢氏讨要媳妇不得,抢了许多财物,闹得沸沸扬扬。卢氏的人品,如今更是在大河湾传得人尽皆知。五魁在外读书,多少也因此受到些议论。连小伙伴都畏惧人言,不和他往来了。所以五魁才在别个都走了以后,才默默收拾独自离开。老秀才听说这二人自称是宋家的友人。出于爱护学生的心里,对二人道:“宋五魁人聪慧好学,只是他家那个环境,实在不适合读书。你们若是真心为他好。还是想想办法才是。”宗沐霖心说,我倒是愿意。只是他父母尚存,实在是轮不到别个为他做主。
不想身边的商诰这时接口道:“先生说的极是,良材美玉也要琢磨而出。好端端的小孩子,不好生养他教他,年岁大了,后悔也来不及。”老秀才点头赞同道:“便是这个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哎,他家那一家子……我实在怜惜这个好孩子。”商诰会有此想。其实是想到了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太子最小的儿子六皇孙商征。皇家血脉虽多,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却是寥寥可数。商诰每每想起自己有个亲生的小弟,都很是得意,便是皇长孙都没这般殊荣。从这事上也看出太子对闵贵妃的情分,与别个不同。
可惜商征却是自幼被母妃娇宠,自顾自活着,文不成武不就。太子忙于政务,平日不大管孩子。皇长孙心肠恁软。也不大当得起做长兄的职责。往下数,三皇孙商训是个明哲保身的书痴,更不会管商征的闲事。偏偏四皇孙商诰,这个同母的兄长,早年并不爱和柔弱的小弟商训一处玩耍。等他咂摸着该对六皇孙上心时,自己又耐不住性子,出京跑到三皇叔商修齐的藩属地,看人练兵去了。可想而知,再见幼弟商训。看到那小子长在深宫。成了个畏缩性子的脂粉男儿。商征有多痛心。
奈何也是为时已晚。后来年岁渐长,商诰也想明白了。原来他的母妃闵贵妃能有两个儿子。不是因为太子偏怜她,而是因为当年的那个黄龙黑龙的预言。若是商诰果真早夭,闵贵妃日后便会膝下无子。所以太子才允闵贵妃又生了一个商征出来。如此,贵妃娘娘宠爱后面的这个儿子,也是情有可原。既然大儿天生不寿,与其把情感投在商诰身上,倒头一场空。不如把心血放在,活的长久的儿子身上多些,至少老来有伴。商诰不能因此责怪太子和母妃,却再没有了当初管教商征的心情。之后再见,也只是言语提点罢了。
几人说着话,五魁出来了。见那两位客人还没走,又都看向自己。不像是城隍庙里来来往往的香客,倒像是特地上门来寻自己的,不由地吃了一惊。宋宝山和卢氏无缘结识这样的公子,那定然是家姐和姐夫那边的相识。五魁不敢怠慢,上前躬身行礼,问道:“却不知二位相公,是为了我家姐夫、还是家姐而来。”此言一出,宗沐霖和商诰都对这小孩生出兴趣。
宗沐霖笑道:“猜的不错,我们是受三少夫妻请托,特来此地看你的。”老秀才见学生五魁果真和这二位有些渊源,也就放了他们离开。五魁知礼,给老师躬身行了一礼,才跟着二人走远。商诰宗沐霖把人领到他们住的客栈,关上房门。一个守在门口,另一个才和五魁说他们此来的真实目的。当然,单说无凭。商诰从怀里取出宋蝈蝈给的凭据,是宋蝈蝈写的一封短笺。五魁认得宋蝈蝈潇洒的字体,初一发现家姐会写字,他还惊讶了好久。所以印象深刻,现下立刻认了出来。宋蝈蝈的短笺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就是说她身体好胃口好,傅景亭也好丫头们也好。然后问候五魁和宋家人一家。最后才说道,让五魁把她藏在家里装火器的箱子,交给来人。但是别白给,缺什么尽管向他们开口。若是家里有什么麻烦,也一并让他们解决。
五魁看得宋蝈蝈信,心里高兴,脸上却臊的不行。家姐好大的口气,对这位二位如此颐指气使。不晓得他们看过这信没有,若是看过了,自己怎么好意思开口要东要西。便是没看过,五魁也不是卢氏,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让他们做去。五魁看完信,偷眼看对面二人。宗少风流儒雅,正笑呵呵地看着他。另外一位公子俊逸不凡,不怒自威。见到他打量的目光,眼中也透露出一丝笑意。五魁立刻明白了,家姐的书信又没有信封,只是随便折了给他们带在身上,这二人一路上不晓得看过多少遍。对信笺上的内容,定然是了如指掌。自己还害羞个什么劲,可他真是想不出有什么所求。便也笑了笑道:“不瞒二位公子,我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商诰没想到,这小鬼说出这样个回答。宗沐霖摆摆手道:“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想,总会想出来的。”小孩子脸皮薄,听了宗沐霖这貌似安慰的话。五魁还没褪去红晕的脸,变得更红了。结结巴巴掩饰道:“你们要的东西,全在原先家姐住的三进院子里。我都埋在那棵大柿子树下面了,你们得偷偷取出来,这事不好让我老娘知道。”商诰点头道:“恩,你姐也是这般说法。”五魁听说宋蝈蝈也是这么个说法,却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细问二人家姐现在如何,宗沐霖把和两个丫头说的那通,也对五魁说了。五魁眼睛亮晶晶笑道:“这么说,我要做舅舅了。”宗沐霖笑道:“确是如此。你姐夫傅三少还去我家看了你姐,三少有事忙着,隔天便离开。不过我家那边,另有一人守着三少夫人。总之,一切安好。”五魁听说姐姐和姐夫团聚,如今各自都有着落。先是傻呵呵欢喜,继而又烦恼自己不能亲自去探看。后来想到若是自己去了,没道理老娘不去。卢氏去了,只怕要给家姐添麻烦。如此说来,他还是不去为好。五魁脸上神情变幻,一时高兴一时烦恼。好一会,才突然意识到面前二人,还等着自己的答复,颇有些不好意思。反正那些火器于他也无大用,放在家里还总是担惊受怕。便是李仁来的那会,他也没想着用那些危险的东西,闹出什么动静来。如今家姐说要把火器给这两人带走,当真是再好不过。
当下,五魁取出纸笔,画了个宋家宅院的示意图出来。标出东西的具体位置,又说好晚间几时过来挖掘,便要离开家去。商诰起身道:“且慢,我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去个可以安心读书的地方,你去不去。”五魁面露喜色,迟疑一会,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娘有诸多不好,可她到底生养我的亲娘,也是一心只为我好,我不能丢下她和我爹,一个人过好日子。”这回答拒绝了商诰的好意,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的这份做儿子的心情,皇孙同样也能理解。商诰道:“也罢,男子与女儿不同。一辈子长久,终是要有所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今日既然做了选择,日后可不能在这事上后悔。”五魁闻言,朝着商诰会心一笑。这位公子的话不多,却句句说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心中便是这般想法,只是口拙不善表达。
五魁拧身要走,宗沐霖把人送出客栈。出门走了两步,突然随口问道:“五魁兄弟,你家姐从傅家老太爷那里得来的大香炉,现在在你家吗。若是在,我愿意出高价买了。”五魁闻言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在,出来时我娘闲那个东西笨重,便没带上。”宗沐霖“哦”了一声,笑道:“当真是可惜,我家老爷子最好这些古物,当初我还去向五爷求过这个香炉。可见这东西和我家到底无缘。罢了,既然没有,那就算了。”五魁也没在意,二人说说笑笑,互相道了别。
回屋见到商诰,宗沐霖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摊摊手道:“殿下,那个香炉如今尚在傅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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