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舍人当初仔细盘问过经手之人,自然晓得这事其实是个乌龙。林鹏举并非有意成全他的功名,也没有高风大度到舍己为人。真的真的只是个意外而已,但因着这个意外后果,赵小舍人头回得了个卷首,心里那个美啊。州府老爷在同侪面前也难得的风光一回,而不是像往常一般,跟在儿子身后,尴尬地为他的烂事破事擦屁股。赵大老爷因此对赵小舍人改了些态度,不像以往看一眼都要生厌。这个儿子是他老妻所出,正室嫡长。不是太过,他也放不下这个儿子。可惜幼时管教不得法,如今本以为已回天乏术,人力无为。不想须臾之间,赵小官人有了改悔的迹象。还在科场上得了个头名,高居榜首。这成绩虽只是区区院试科考中得来,却也足以让州府赵太尊看到些许希望。也许,这个儿子并非无可救药。
待到后来,父子俩一夜长谈。赵小舍人像是在一面高墙上凿开了一扇窗,重新认识了一回他的亲爹。原来州府老爷赵怡赵大人也不总是一本正经,面目可憎,比如老爷子就对各地的酒水颇有研究。还有那些春花秋月,少年时节强说愁的诗赋,当年笔下更是不晓得写了多少。据老大人总结,不管多大年岁的女子,都爱锦绣文章。所以他年轻那会,和名媛们结识,从来都是文曲星指路搭桥。可惜老子英雄,儿子混蛋。生个儿子出来,一点也没继承他当年的风采。赵莲赵小舍人在旁听得眼珠子瞪得溜圆,觉着单此风雅一项。他这辈子便是拍马也难及得上他老爹了。
当然,知州大人不是个糊涂白痴的官儿。他虽对儿子的突然上进,很是欢欣鼓舞。却也没有傻到以为这样的成绩,真个是赵小舍人自己考出来的。父子俩推心置腹说话。赵小舍人晓得自己背后做的那些龌龊事,迟早瞒不住赵大人,便指名道姓把林鹏举给供了出来。
赵大人听完儿子叙述二人从结识道二次作弊的经过,捻须点头道:“这个林鹏举不错,可以交的。先前他不愿意帮你,可见这人是个懂规矩。不趋炎附势的。与这样的人做朋友,至少危难之中他不会背弃你。之后受你胁迫,无奈从之。却花了心思,弄出两张大相径庭的答卷。若不是最后临时出状况,两张卷子正好占了一头一尾两个名额。第一名的卷子自是留给他自己,最后一名的卷子叫人拿来给你。我记得那次的考试,是取秀才的预考。只取前面有限的名额。他做这番安排,既应付了你的无理要求。又不至于让你作伪得来的名次,好到威胁那些凭真本事考学的考生。可见他是个机变,善用智谋之人。只是当时你的时运远胜与他。他的计划才功亏一篑。没达成目的,反倒成全了你的名声。”
赵小舍人听得汗颜,他初时知晓林鹏举帮着自己作弊,本人却落了榜。只道那人孤傲,不屑和自己做同年。叫来取卷之人问明白经过后,才又断定是林鹏举想害自己落榜。却阴差阳错他自己遭了殃。还对这个结果,幸灾乐祸过一阵子。如今听赵大人这一分析,才晓得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他竟然看走了眼,原来林鹏举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物。赵大人道:“林家此刻困顿,正是你示好拉拢之时。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日后处些能做助力的朋友了。”赵小舍人不学好,可人够机灵,一听这话就晓得老爹这是要指点他。忙起身侍立,恭敬向父亲请教道:“孩儿玩了许多年早已玩够了,也晓得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父亲大人睿智,还请教为儿子指点迷津。”
赵大人笑道:“你这猴崽子,倒如今才晓得你爹的好处。”赵小舍人顺杆子爬,也跟着附和道:“哪里是从今个起,儿子之前能快活逍遥过日子。岂不也是托父亲大人的洪福。”赵大人笑骂道:“胡说八道,你自己荒唐度日,难道还是老子的错了。”他们到底是亲父子,赵大人说过骂过,还是为赵小舍人做了番分解。早先赵小舍人还在胡作非为混日子时,赵大人便为儿子今后的生活谋划过。那时所想,不过是这个儿子不成了。只能指望将来,看孙子有何造化。赵大人具体做的,便是私下里多置办产业。日后就算赵小舍人在自己百年后胡作非为,儿媳孙子有稳定收益进账,也不会受他连累,饥饿冻馁。
如今赵小舍人改了方向行事,这个计划便也要改改了。赵大人问赵小舍人道:“要我指点不难,先把实话告诉我,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赵小舍人稍作犹豫,便大胆开口言道:“儿子手无缚鸡之力,又好逸恶劳惯了,繁重劳累的事都不大乐意去做。”赵大人啐道:“你倒是实诚,那你可想好了将来做什么。”赵小舍人这会答得干脆,笑道:“儿子想当官。”赵大人却不高兴了,猛然一拍桌子,骂道:“混账,官是这么好当的吗。你以为你爹这个官,是便宜得来的不成。”赵小舍人挨了骂也不畏缩,拿出在狐朋狗友面前那一套,嘻嘻哈哈对他老子道:“儿子能说这话,自是有些把握才敢开口。”赵大人心道这小子这般口气,是能说出一朵花来不成。倒要听听他,打算如何说服自己。
赵小舍人笑道:“儿子在您身边耳濡目染,见识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官,也算有些心得体会。比方这太丑的不能做官,五官不端正,这叫有损朝廷体面。那些脾气太过刚硬的,也难得做得长久。所谓刚强者亦折,逆水行舟终归艰难。有本事的不一定做得大官,没有本事未必会是小吏。个中玄妙,时也命也运也。这本事又有分说。书上得来终是浅,科举名次居前的,不见得日后比排名靠后的人,更加飞黄腾达。”
赵大人开始听赵小舍人信口开河,越往后越咂摸出滋味。心中很是惊讶,儿子几时有了这番见地,口中却道:“你说这些,和你自己想做官又有什么关联。”赵小舍人道:“怎会没有关系,儿子思来想去终于发现,怎么当上官其实不重要。做得好这个官,才是真本事。”赵大人闻言来了兴趣,他为官多年,官至州府大员。虽不是京官,却已经是外派官员的极限。至今还真没人教过他如何为官,便叫赵小舍人仔细与他说说。
赵莲斜起嘴角,笑道:“不管是为官在外替天子牧民,还是在中枢做京官掌舵朝廷。都是只要做好两件事,下善待百姓,上无愧朝廷,大差不差便是个好官。儿子说的不错吧。”赵大人听了儿子的话,心里既有欢喜又有叹息。喜的是,儿子赵莲不是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的混不吝,头脑还有几分清明。叹息的是,他如今在这泛泛而谈,说的全是纸上谈兵。“善待百姓,无愧朝廷”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
实际情况哪有他说的这样简单,远的不提,就说眼下。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先帝驾崩,安平帝、复兴帝轮番上马。听谁的不听谁的都是问题,站错了队伍,管你是清官还是污吏,全要被人一锅烩。赵大人只想安生拿自己的俸禄,做朝廷的官。于是前番没有适时响应二皇子商诚正的讨逆檄文,后来也没回应安平帝的救驾谕旨。前后都不着落,想做个谨慎小心的官儿也是不成。如今不也顺从大势所趋,跟在七皇孙商命屁股后面,四下拿办乱党贼匪。前两日还因着捉拿巨匪闵诰之事,把麾下爱将马快董清河给打了板子。赵大人冷眼旁观这天家乱象,那闵诰到底是谁,天下人总有几个明白的。
按说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嗣子,只要不废不亡,在陛下生前没有犯下了不得的过失,就该他顺位继承大宝。二皇子却凭着温相的支持,拉拢百官,囚禁安平帝,自己做了皇帝。这种情况下,想要做到善待百姓,无愧朝廷当真是不容易。方今乱世,赵大人身为一个官,想要退一步,独善其身都难,又谈何去关怀别个。赵大人对赵小舍人的说法不以为然,
赵莲也不气馁,续道:“我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世事不如人意者十居**。即便是有权有势者,也不可能想怎样便能怎样。儿子要说的,便是这为官之道的一点浅见。照儿子的看法,武官如何且抛开不论。只说举国上下的诸多文臣,实质都是在朝廷和百姓之间,发挥居中调度作用的掮客。做一个好掮客的关键,就在于长袖善舞,合理有效使用身边的各种资源。”
赵大人听到此处,眉头微皱。显然,他不能同意赵小官人这样轻佻的说法。但见儿子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便忍住没有言语,听赵莲继续说下去。赵小官人又道:“譬如官员自己并不种植谷物,何以活万千百姓。合理做法是以工代役,叫人兴修水利,同时利用官仓高价限量收粮。种粮的人变多了,粮食增产。除了卖给官仓的,其余便都卖到集市。市面上的粮食一多,自然价格又要降下来,百姓也有了又多又便宜的口粮。”听了这样曲折的解释,赵大人的眉头一会拧起一会松开。儿子说的似乎又有些道理,可还是那句话,夸夸其谈,哪个不会。儿子想做官,不是坏事。做不做成好官,赵怡也是无所谓,有这个心意就好。赵大人担心的是,赵莲眼高手低,卷入官场阴谋杀机,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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