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1)

“以后会有更多的人上门问诊的。”苏清欢志得意满,摩拳擦掌。

陆弃泼了她一盆冷水:“这半个月上门的人确实不少,但是收了多少诊金?”

苏清欢:“……”

都是邻里邻居,顶多时候送几个鸡蛋,一把青菜,好像真的没法收钱。

看着她捂脸,陆弃想起前几日她自己高烧的情形,微垂眼睛,长长的睫毛掩藏住其中情绪,沉声道:“悬壶济世本是好事。但你现在这样不行,并没有得到行医的好处,却承担了行医的风险。”

苏清欢想起前几日的事情,闷闷地难受。

村里有个孩子上吐下泻,她诊脉后怀疑只是吃冷热刺激导致的肠胃不适,让带回去休息,嘱咐了注意事项,并未开药。

结果那村民却觉得苏清欢根本不懂,又带孩子去邻村开了药,一个两三天能自愈的病症硬是因为乱服用药物拖了七八天,花了一百多文钱,反过来还到处宣扬苏清欢是庸医,险些耽误了他家孩子的医治。

“这件事情就此作罢。”陆弃斩钉截铁地道,眼神暗邃幽深,“若是不算为难,你把我的腿伤治好,以后我来养你,不必操心银钱之事。”

“这不仅是银子的事情。”苏清欢下意识拒绝。

个人成就感这事,她没法跟陆弃说。

但是陆弃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她警惕,她看着他,徐徐而清晰地道:“鹤鸣,我筹到银子就救你,而且也不会挟恩以报。以身相许就是逗你玩的,呵呵……”

陆弃周身忽然涌起冷硬之气,手上青筋暴起,眼中怒气翻涌。

苏清欢有些难过,她的疏离之意,他岂会感受不到?朝夕相处,即使只是朋友,如此不加掩饰的驱逐之意,陆弃定是生气的。

可是,在有一方沦陷之前,这种关系就应该止步。

正当她硬下心肠准备回击陆弃的一切反驳时,就见他忽然偃旗息鼓,嘴角擒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呦呦,夫为妻纲。”

苏清欢对着忽而转变了态度的他,心中有慌乱一闪而过,然而很快面色如常,冷静道:“鹤鸣,我们是假的。”

“婚书是假的?还是日夜同处一个屋檐下是假的?”

“我想我早就说清楚了……”

“我并未同意。”陆弃看着她,隐有笑意,可是眼神中却有着让苏清欢心惊的坚持。

“你注定不是这村里的人。”

“夫荣妻贵。”

苏清欢望着他,诚挚恳切:“鹤鸣,明人不说暗话,你久居人上,我卑微若尘并且,从未想过攀龙附凤!”

“呦呦,我也实话告诉你,”陆弃寸步不让,索性摊牌,也是承诺,“你是我娘子,我是山野村夫,你便是村妇;我有再起之日,你便是诰命夫人。”

“我不稀罕。”

“可是我喜欢你。”

苏清欢用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暴躁,深吸一口气,鼻子都要气歪了,“鹤鸣,咱们好好说话。”

“我正是与你好好说话,免得你想太多。”

早日替他治腿,陆弃应该高兴,毕竟曾经因为这件事情,他一度沉沦;但是想到她的送客之意,更有划清界限之势,陆弃觉得不该再让她心存幻想。

苏清欢把正在整理的药材摔到笸箩里:“庙小容不下大佛!”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弃啊陆弃,你的骄傲呢?怎么就成了狗皮膏药!

苏清欢气鼓鼓地道:“我想办法筹银子给你治疗,你说不定可以回家过年。”

陆弃伸手摸了一下墙面,目光似乎透过墙在看什么,忽然轻笑一声:“呦呦,这才是我的家。”

家,过去没有,现在终于有了,所以他绝不会放手。

情感漫长时光的荒芜中,终于遇到了生机勃勃的她,这是老天的恩赐和补偿,抓不住,那要被彻底放逐的。

苏清欢气得又要摔东西,眼珠子转了转,她软了口气:“鹤鸣,你现在身上还背着麻烦,我只想过安生日子。”

“我身上的麻烦,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陆弃气定神闲,“我并未欺瞒。”

“你也没说实话。”

“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尽。”

苏清欢黔驴技穷,抱着头长叹道:“鹤鸣,别开玩笑了,咱们真不合适。”

“婚书就在这里,呦呦现在跟我说合适不合适,难道是生了红杏出墙的心吗?”陆弃眯着眼睛道。

苏清欢觉得今天这摊牌极其特别失败,非但没有让陆弃退缩,反而解锁了他不要脸的一面。

她出师不利,果断决定暂避锋芒。

正要躲出去,就听陆弃道:“呦呦,你是我的妻,这是你的选择,落棋无悔。”

苏清欢要哭了:“我不是君子,我要悔棋!”

“下次再说这样的话,就该立立规矩了。”陆弃看着一退再退,避他如蛇蝎的女人,磨着后槽牙道。

夫纲不振,小妮子越发猖狂了。别的事情他都能纵着哄着,只是想和他撇清关系,呵呵,休想!

苏清欢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炸毛猫,怒道:“别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你是我买来的,凭什么管我!立规矩,也是我给你立规矩!”

陆弃好暇以整,眯着眼睛看她:“呦呦说说,你的规矩是什么?”

苏清欢恨恨地看着他,怒道:“婚事是假的,不准说这事。”

“我的规矩是,”陆弃一字一顿,每个字都似深深砸在地上,“质疑婚事,决不轻饶。”

“决不轻饶?”苏清欢怒极反笑,抱胸道,“你还想打我不成?”

打女人的事情,陆弃做不出来,她笃定。

但是陆弃点点头:“倘若再犯,略施薄惩,未为不可。”

苏清欢拿起竹笸箩就摔过去,尽管陆弃侧脸躲开,仍有不少药材挂在他头上,衣服上,形容狼狈。

“哼!”她跺跺脚,决定出去走走,免得被这货气死。

然而刚走两步,就见坐在炕沿上的陆弃猿臂一深,轻轻一拉,自己就不受控制地“投怀送抱”了。

“松开!”苏清欢“啪”的一声打在陆弃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上。

声音很响,把苏清欢吓了一大跳。

可以想象,里面应该已经红了。

她心虚地不敢看陆弃:“松开手……”

陆弃冷哼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用铁钳一般的左手抓住她两只手腕,右手掰开她的手,高高举起,“啪”的一声重重打在她手上。

“铁砂掌”威力巨大,苏清欢顿时觉得手掌心火烧火燎。

她的脸霎时间红了,恼羞成怒地跳起来:“陆弃,你敢打我!”

不仅仅是疼,更因为这种“惩罚”手心相对,太过于暧昧。

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手都被陆弃牢牢钳制住,无法动弹。

“第一,不准再提真的假的,买来的这些话。”

“你本来就是我买来的。”

“啪!”

“你本来就是!”

“啪!”

“你!”

“啪!”

“陆弃,你混蛋!”

陆弃眼底带笑,嘴唇一勾:“现在可以听我说完了?”

苏清欢安慰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怒目圆睁,但是不敢再说话了。

陆弃看着她发红的掌心,笑笑道:“第二,把头发挽起来。”

苏清欢成亲后也没挽发,他不高兴。

苏清欢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啪——”

又挨了一巴掌,接下来是陆弃的声音,“听明白了说话。”

“你不讲道理!”苏清欢怒道,“恩将仇报!”

“那没办法,当初是你要我来的。”

“引狼入室……”苏清欢嘟囔道。

陆弃看着她,似微微叹息一声,而后道:“呦呦,我从小爱马。西域进献汗血宝马,我一眼看中。为了得到它,我与人打赌,去京城西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伏击一只大虫。”

那年,他十六岁。

苏清欢大怒:“我不是你的猎物!”

“但你是我的心头所爱。”

苏清欢一下子哑了。

半晌,她抬起眼来,眼中波光潋滟,隐有嘲讽,口气已是平静:“我不过是你此刻消遣而已。也许你此刻是真的感激,但是最好的感激,是给我我想要的生活。”

“你是我想要的生活。能力所及,我愿意给你最好的;如果不能,很抱歉,但是我不可能放手。”陆弃不急不徐,抬起她已经通红一片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

像有羽毛吹拂过掌心,苏清欢的心也跟着颤抖一下。

她猛的收回手,看了含笑看她的陆弃一眼,转身出去。

陆弃并没有追出去,透过窗户看着她在院子里,背对着自己收拾药材,但是动作明显心不在焉,半晌也不动一下。

终于说出口了,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喜悦像潮水,一层一层蔓延上来。

苏清欢又沮丧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索性坐在椅子上,看天边晚霞将天空染红,霞光万丈,美得惊心动魄。

她对他有好感,可惜他是天上的云,即使眼下在自己视线所及范围,却终将要飘走。

“只是一时新鲜罢了。”苏清欢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全当多个人看家。”

早点治好他,估计他自己就留不住了。

信已经送出去不少日子了,应该送到了吧。

她决定出门打听下,顺便买条鱼。

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面色如常,甚至主动问陆弃晚上要吃什么,好似刚才的事情完全没发生过。

陆弃也一样,只是看她的戏谑眼神让她觉得很欠揍。

“理正说,每人一串钱,加上你我就要出两串。”晚饭后,苏清欢一边纳鞋底一边抱怨道。

“人头税?”陆弃问,手里剥着核桃。

灯下看美人,微晕的灯光,如丝的墨发,白皙的脖颈,优雅的姿态,果真是越看越美。

苏清欢义愤填膺:“人头税交过了,说是洒扫费。有个什么镇南王要进京,途经我们这里。呸,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抬头看陆弃,想找些共鸣,却发现他把手里的核桃捏成了齑粉,顿时心疼:“喂喂喂,控制点力道!就算是人家送的,也不能浪费啊!”

陆弃把手里的渣渣扔到笸箩里,拍了拍手:“借机捞油水罢了。”

苏清欢其实看出他表情有异,想着也许是触动了他从前记忆,于是转换了话题道:“我遇到了祖母,她竟然还想跟我要银子,抹着眼泪提我爹娘,梦真美。”

“小心她捣乱。”陆弃提醒道,“小鬼难缠。”

苏清欢点点头:“过些日子我要去趟县城,下雪以后再进城就难了。”

她要去找铁匠重新再做一份手术器具,从前做过,现在应该不算难。

过了几天,苏清欢和陆弃在山里,豆豆带着两个伙伴来喊她。

“姑姑,苏姑姑,你家来人了,我祖父让我来喊你回去。”豆豆笑嘻嘻地道,“骑着大马,可威风了。”

“好。”苏清欢应了一声,从荷包里抓了一把裹着糖的花生酥递给他们。

几个孩子顿时开抢。

陆弃见苏清欢眉开眼笑,凝眉问:“谁来了?”

“从前认识的人,走。”苏清欢乐呵呵地把药材收好往山下走,没注意到陆弃脸色有些黑。

门前果然停了一人一马,马啃着草,身材高大的男人不住地四处张望。

见到清欢,他绽开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苏妹子,你可真难找啊!”

苏清欢小跑几步,笑着道:“马大哥,好久不见了,来来来,屋里请。”

陆弃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十分不虞。

苏清欢回过身来介绍:“这是马大哥,从前旧识。马大哥,这是我相公,陆弃。”

马焕看着陆弃的腿,心里惋惜,然而很快道:“陆兄弟!”

陆弃早已把他打量过,点点头道:“马大哥,请——清欢,去烧水泡茶。”

马焕推辞:“不了不了,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改日再聚。”

说着,他从马上取了个包袱递给苏清欢,道:“……让我给你带二百两银子,以后不够尽管开口,别说什么方子不方子,见外。我自己添了二十两,你别嫌少。”

苏清欢有些赧然,接过银子真诚道:“谢谢马大哥,马大哥也替我谢过大……”

“嗯,别见外。”马焕道,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你那个外伤膏还有吗?”

“有,有,你等我下。”

苏清欢飞快地跑进去取。

马焕和陆弃四目相对,发现这男人虽然是跛子,但是气势逼人,只是有些清冷。

“陆兄弟,你和苏妹子什么时候成亲的?苏妹子也不给发个喜帖,让我们来热闹热闹。”

陆弃以为是程家的人,所以内心已经是怒火中烧,简直想杀人。

但是他面上不显,淡淡道:“怕麻烦你们。”

马焕摸摸头:“我们愿意来啊。算了,别给苏妹子添麻烦。说起来,陆兄弟真是有福。当初我们大……我们老爷都挽留苏姑娘,可是她不肯。”

陆弃脸色越发难看。

马焕打量青砖瓦房,继续道:“也对,跟着我们,没什么安生日子过。苏妹子是个聪明的,就是脸皮太薄。当初给她一千两银子,死活只要一百两……”

陆弃觉得有些不对了,男人的打扮和谈吐,让他开始怀疑起来。

这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是程家。

他不动声色地道:“她从前在程家……”

“程家就是一窝王八蛋!”马焕恨声骂道,“让个娘们当家,草菅人命,等老子有机会见到那娘们,非一刀宰了她,给苏妹子出气!”

陆弃心里一惊,口气却淡淡的:“都过去了,她也不计较了。”

话虽如此,眼神却一瞬不瞬地打量着马焕。

果然,马焕怒道:“这能不计较?当初那人牙子,是个怂蛋,被我一吓唬,吓得裤子都尿了,亲口说是程大奶奶的吩咐,要把苏妹子卖到最脏的地方去。”

陆弃手捏着门,有木屑簌簌而落。

“我把那个怂蛋捆了扔到水里喂鱼了……”马焕仍然愤愤不平,“苏妹子的人品医术,别看没处几天,咱们帮里没人不服气。”

陆弃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涌现出毁天灭地的嗜杀感——竟然有人敢欺她如此!

程家,他记下了。

苏清欢不知两人谈话内容,笑着出来,递给马焕一个包袱,嘱咐道:“家里有的常用的药我都收拾在这里面,你哪里不舒服让文先生给你看看,别乱吃。还有两块卤肉和一小壶樱桃酒,都是我自己做的,你路上吃喝。”

马焕乐呵呵地接过来:“好久没尝过妹子的手艺了。最近帮里忙成一锅粥,等忙过了这阵,我来接你,还有陆兄弟住几天去。我娘还一直唠叨着想你……”

苏清欢笑着应了,又寒暄几句,马焕上马,扬尘而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想了一大圈,厚着脸皮用制冰的方子想换一百两给你治腿。没想到,大当家这么仗义,让马大哥亲自来送了二百两。明日我就雇车进县城采买。”苏清欢一边收拾银子一边对陆弃道。

陆弃坐在椅子中,捏着眉心,道:“你过来。”

苏清欢被这话唬了一跳,下意识道:“我今天没说错话。”

陆弃勾勾手:“不打你,过来问你点事情。”

“什么?”

这混蛋,最近越发猖狂了。到底谁是主人,谁吃软饭,还有没有点自觉性了!

腹诽归腹诽,苏清欢在他对面坐下了,摸了摸茶壶,仍有余温,给自己倒了一杯自制的大麦茶。

见陆弃在看她,她又给他也倒了一杯。

“他们是哪个帮派的?当初程家是谁要把你发卖?”

苏清欢手中的茶杯晃动了下,茶水荡起来一圈圈涟漪。

她垂眸,把茶水推到他面前,声音清冷:“程大奶奶认为我勾、引了她的夫君,让人将我发卖。经水路南下的时候,我趁人不备跳了水,被盐帮的人所救。徐大当家的结发妻子难产,我救了她们母子,结下了善缘。”

她说的云淡风轻,嘴角甚至带着微笑。那般不堪、耻辱又惶恐流离的记忆,都随风而去了。

陆弃却想到她曾说过,落水两次,大概就有这次主动投水寻死吧。

要有多绝望,她这般爽朗乐观的人,才不堪屈辱,想要自我了断?

“徐夫人是个快意恩仇的女子,给了我盘缠和一百两银票,我就回来了。”

“你不怕程家人再来找你?”

“找我?”苏清欢浅笑,抬起头来看着陆弃,眼神明亮清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程家大奶奶,对于已经发作的蝼蚁,不屑一顾。”

“我替你报仇。”

陆弃的声音不高,但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不,鹤鸣,这些都过去了。”苏清欢站起身来,“程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在程家名为丫鬟,实际上在程大奶奶嫁来之前,并没有人为难于我。我不想计较,只当我报答了程家这么多年养育之恩,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陆弃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程家从前是官宦人家?可与程寒松有关系?”

“程寒松,正是程家老太爷。”

“那个恶妇,可是京中世家女?”

苏清欢很惊讶,但是还是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陆弃冷笑:“当年程寒松从京中离开,丧家之犬一般。他又是个钻营之人,决计不可能不利用儿孙的婚事。而那恶妇敢那般嚣张,定然来头不小。”

苏清欢这么好,程宣对她另眼相看甚至情根深种,陆弃都不觉得意外。

可是他的妻子竟然敢这般对他看重之人,定然是有恃无恐。

“程大奶奶,出身琅琊王氏。”

“强弩之末而已。”陆弃冷哂,“还装名门望族。”

苏清欢没有作声,程家,王家,陆弃竟然了如指掌并且不屑一顾。

眼底的骄傲,骗不了人。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好了,过去的事情都不提了。”苏清欢终结了这个不甚愉快的话题,“我明天进城,得好好琢磨琢磨,把需要的东西一次都买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苏清欢断然拒绝,“镇南王要来,若是遇到京城的人,认出你来怎么办?”

陆弃有些迟疑。

“程宣已经进京,程大奶奶也跟去了。我觉得,”苏清欢自嘲一笑,“我在程家人缘还好,即使遇到,也不会把我如何。”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清欢铺好被褥,脱了外裳爬到被子里,嘟囔道:“天越来越冷了,鹤鸣,你再添几块木柴。”

火炕热乎乎的,一晚上都不想起来。

陆弃添完木柴,很自然地脱靴子,在炕的另一边躺下。

自从苏清欢被惊雷吓到,他就厚着脸皮搬过来了,美其名曰“害怕被外人发现两人是假夫妻”。

好在炕足够大,他又很规矩,苏清欢慢慢已经习惯了。

晚上往往还卧谈几句,不会那么无聊。

“从前我做了一套工具,十分应手,可惜落在了程家。”苏清欢想起手术器具便觉得惋惜。

陆弃心道,程家的东西,幸亏没有带出来,否则他心里膈应。

然而想到镇南王,他心情有些复杂。

苏清欢犹自嘟囔着:“镇南王来,不知道会不会戒严,千万别白跑一趟。”

“他不会。”陆弃笃定地道,“他一身武艺,治军甚严,从不惧怕魑魅魍魉。”

“那就好,两串钱丢就丢了。”想起洒扫费,她还是心疼,“宋大山的祖母去世了,过几天出殡,要进城采买东西,我就跟着他家雇的车了,回头随礼的时候多随些就是。听三花说,宋家要大办,还要请和尚道士的,唉。”

她觉得是宋大山的父母听说他有银子,宁肯花在丧事上,也不肯让他娶林三花.

她的嗟叹陆弃不理会,但是却不许她去:“白事不许掺和,要随礼请人带去就行。”

“为什么?”苏清欢不解。

“我说不行就不行。”陆弃霸道专横。

苏清欢翻了个白眼,这人越来越难伺候了。

陆弃却想到,上次她去村里的财主家给老太太看病,回来就发烧,大病一场。

那财主家老太太病了很久,家里和尚道士驱邪的也请了一堆,所以他怀疑她被他们冲撞了,不许她接近那些人。

但是现在他已经闭口不提她的“身份”,免得让她为难。

我忍!反正治好了就滚蛋。苏清欢咬牙。

第二天,苏清欢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村口的老柳树下面,一盏昏暗的灯笼,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形。

苏清欢从驴车上跳下来,快步跑过来,一边往被风吹得冰凉的手里哈气,一边埋怨道:“外面这么冷,出来干什么?不是告诉你,回来会晚嘛!”

宋大山赶着驴车过来,道:“你们夫妻蜜里调油,羡煞旁人啊!”

陆弃抓过她的手替她暖着,沉声道:“回家。”

两人自在一起,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明明深秋昼短夜长,他却觉得这一日,如此漫长。

“给你买的烧鸡,老字号的,特别香;这是宋家包子铺的大肉包子;那一大包是棉花和布料,咱俩做衣裳……”

“先喝碗热汤。”陆弃给她盛了一碗野鸡汤。

野鸡是陆弃猎来的,用的是他自制的弓箭,虽然是木箭,但是已经足够猎些野物。

苏清欢惊艳的眼神,让他十分自得。

“真好喝。”苏清欢热热地喝了一碗下去,顿时觉得寒气尽散,“对了,我给你买了一件好东西。”

她欢快地跳下炕去,从一大堆东西里拖出来一个长长的包裹:“夹在棉花里,好容易带出来了,快打开看看。”

她站在地上,仰头看他,像等着被表扬的孩子,眼中星辰闪烁。

陆弃一层层打开,待他触摸到寒凉的剑身时,面上有惊喜一闪而过。

“快看看,值不值一百两。我在当铺外见人要典当这把剑,被当铺的伙计推出来,偷偷摸摸,讨价还价买了。”

剑是武器,不允许私藏,但是管制并不算严格。

“因为镇南王要来,查得紧,当铺的伙计怕是官府派人试探的,并不敢收。”苏清欢眉飞色舞,“但是我看他眼神,应当是好东西,就买下来了。”

“陵劲淬砺,吹毛可断,是把好剑,价值千金。”陆弃伸手拔出剑来,不吝赞赏。

“那就好。将来你走的时候,有这个傍身……”

苏清欢说着,看到陆弃的脸拉下脸,忙捂上嘴。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的意思是,宝剑赠英雄……”

“吃完饭再收拾你!”陆弃哼了一声。

苏清欢赔笑:“我银子都给你花了……”

“你人都是我的!”

摔!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苏清欢扯了个鸡翅膀,恨恨地啃着。

陆弃对宝剑爱不释手,吃饭的时候眼睛都往上面瞟。

苏清欢忍不住偷笑,虽然礼物昂贵,但是收礼之人如此喜爱,倒也觉得值了。

“鹤鸣,我还要准备一些东西,三五日应该就能替你医治。”苏清欢兴致勃勃地盘算着。

“到时候我舞剑给你看。”

在她面前,忍不住生出幼稚的卖弄之心,想让她觉得自己很好。

“好啊,我会吹——箫!”

陆弃的脸红了些,低头看着剑,“嗯”了一声。

苏清欢又把去县里的见闻说了些,啧啧叹道:“镇南王竟然住下了,听说世子水土不服生病了。县太爷把县里的大夫都叫去诊治了,我去买药的时候,走了几家药铺,坐堂的大夫都不在。”

陆弃心里一动,面上露出苦笑之色。

苏清欢继续絮叨:“我不敢行医,就怕遇到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

权贵的罪不起,地头蛇的罪不起,反正就是各种悲惨。

“我也不指望飞黄腾达,靠给周围人治治头疼脑热,够活下来就行。”她自我安慰道。“对了,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还看到好几个人打马而过,险些惊了我们的小毛驴,看样子往盐场而去……”

她其实是故意的,把一路上的见闻,事无巨细都讲给他听。

也许,他能筛选出来自己想要的信息。

晚上她睡得香甜,但是陆弃却一夜无眠。

“咚咚咚!”

天还蒙蒙亮,苏清欢家的门被重重敲响。

“谁呀?”苏清欢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双眼。

陆弃按住她:“你起身穿衣,我去开门。”

“快点快点!”外面传来一个陌生又粗鲁的男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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