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惜珍忙的一个头两个大,少有的睡觉都睡不安稳。
她向来自负头脑不错,大部分事情在脑袋里就能理出条理。可是这两个月里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看着毫无关系,似乎又有着若有似无的联系,错杂的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理清。
惜珍睡前用了大半个时辰,一条一条的整理出来写在纸上。然后看到还没头绪的那边写了满满一排……
她突然就困了呢,还是先睡觉好了。
惜珍决定用睡觉逃避现实,躺会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些天秦王的事情淡下去了一些,朝堂上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总让人感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裴妃和李妃的死讯传了出去,宫中太医给的理由是突染恶疾离世。陛下因伤心过度病倒了,两位娘娘的葬礼就也没大办。别说按照皇家规格了,连富足人家姑娘的葬礼都比不上,匆匆忙忙的。
礼部的官员质疑如此不合礼法,户部尚书裴大人直接站出来,表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陛下身体有恙,实在不该大办葬礼。
裴妃娘娘过世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很心痛。可是和女儿相比,还是陛下的健康和大夏的稳定更加重要。
礼部尚书本来只是合理的质疑两句,结果没想到没人念他的好。宗室里没人关心,裴家李家好像也没有意见。闹了半天,倒像是他没事找事一样。
裴、李两家都不是小家族,家里的姑娘被如此苛待却没有一点意见,这一点着实让百官惊讶。而且看两家人的意思,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两位娘娘的死讯,有了心理准备一样。
事情带着点别有隐情的意味,其他人就忍不住开始猜测,想要闹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常一点的,就猜测两位后妃得的怕是什么急性传染病,所以宫里才急着处理两位娘娘的尸身,为的就是防止病传染开。
还有离谱一点的,一想陛下三位后妃有两位突然离世。就忍不住猜测:或许他们的陛下,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所以才会……
“特殊的癖好是什么啊?”
惜珍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奇的跟难得有空闲和她分享的八卦的祝文灿及杨泽浩打听。
“那个啊,嘿嘿嘿。”杨泽浩发出怪笑,在惜珍看来透着一股猥琐。“就是……”
“别教王爷这些。”祝文灿拿起糕点塞在他嘴里,堵住他胡乱说话的途径。
“这个,也不一定是不好的嘛,对不对。”杨泽浩嚼着点心,“王爷也到该稍微知道一点的年纪了。不对,”杨泽浩倒吸了口气,表情浮夸不已。“咱们王爷都二十有二了,是早就该娶妻生子了。”
祝文灿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杨泽浩小声抱怨说,无非就是在控诉祝文灿这人冷漠没情趣之类的。
惜珍听二人之间的对话,也大概猜到了他们说的特殊的“癖好”指的是哪方面的。
啧啧两声,学着祝文灿的眼神也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好龌龊。”
糕点吃到一半的杨泽浩一脸委屈,明明是王爷你自己要问的,怎么还怪上别人了呢……
李妃的死讯传出去后,李丞相以孙女去世悲痛过度为理由,又请了十多天的病假。
今日是李丞相“病愈”后第一次来上早朝,在侧殿候着的时候,就不断有人来问候他的身体状况。
李丞相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似乎有些气短的症状。其他官员有的夸他带病上朝实在是为大夏鞠躬尽瘁,也有的一脸心疼,说他应该多歇些日子,身体为重。
李丞相游刃有余的回应着他人有真有假的问候,想到一会儿在早朝上说的事情身体就难受,那才是让他胸闷气短的源头。
早朝上宋明煦关心了一下李丞相的身体状况,李丞相顺势就提出了辞官的想法:“老臣年事已高,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请病假的时日都快比来上朝的时间还多了。空占着这个位置却无法为陛下和大夏做事,实在是心中有愧。还望陛下能够准许,允臣告老还乡安度晚年。”
李丞相话音一落,其他大臣也顾不上场合,小声议论了起来。
辞官的不是别人,可是李丞相啊。
李丞相如今身居高位,年纪也没到了干不动的地方,竟然会辞官?李丞相这么一个官迷,竟然会主动请辞?
众官员都不敢相信。
让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面。陛下还没来得及回复李丞相,邺王就向外迈了一步,自请回邺州就藩。
这下子太和殿里的议论声压都压不住了。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官迷辞官,想篡位的自请去就藩。过去十来年都没见识过得稀罕事情,在今天一块发生了。
其他人忍不住看向郕王和鲁王,心里嘀咕着,这两位不会也要去就藩吧?
郕王瞪着眼睛,显然也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感到惊讶。鲁王则垂着头,看不出他对自己岳父要辞官有什么想法。
莫非这是鲁王他们使出的以退为进的法子?其他人猜测。可是不应该啊,要是陛下同意了,那……
坐在龙椅上的宋明煦咳嗽了几声,他如今病还没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像是随时要断气一样。
惜珍不禁想到昨晚,他们的陛下吃了一整条烤羊腿,一点生病的样子都没有,食欲好的让她都羡慕。
而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咳嗽了半天,看着李丞相和邺王,只说了个“准”字。
百官哗然。
一般这时候,就算是心里巴不得对方赶紧走,做皇帝的也该挽留几个回合的,装装样子的。他们陛下倒是干脆,把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思都表现出来了。只是这样做,未免太过让老臣们寒心了吧?
百官心里这样想着,就看到坐在龙椅上的宋明煦剧烈的咳了起来。
砚台赶忙上去伺候,给他拍背顺气。刚拿出帕子,宋明煦就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头一歪靠在砚台身上晕了过去。
百官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呆立在殿中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站在最前面的惜珍先跪下,恭送被几名小太监扶下去的宋明煦,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这回大家也不指责皇帝不按套路不挽留了。挽留人多辛苦啊,看陛下的身体状况,实在做不来这么辛苦的事情。
不过陛下身体虽然一直不好,可也没有过像眼前这么夸张的时候。难不成……
秦王谋反,邺王就藩,陛下两位后妃突然暴毙。莫非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
百官抬起头,不约而同的看向最前面。站在最前面的宸王神色温柔,嘴边还挂着一抹笑。
而“幕后黑手”此时想到的却是,宋明煦装病到这个程度怎么也要休朝几日。这么说的话,她岂不是白得了几天的假期可以休息下做自己的事情?
想到此处,惜珍的嘴角就控制不住的向上勾起。
这抹不合时宜的笑让看到的官员顿觉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宸王殿下终于还是出手了,不知道现在再示好递投名状,还来得及么。
惜珍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她已经根据休息的天数,在大脑里设计出了方案一二三,准备去实施了。
养心殿的书房里,“病弱”的皇帝陛下坐在紫檀宝座上,一只脚还踩在上面,正没什么形象的啃着西瓜。
“唔,王兄你回来了。”宋明煦象征性的把脚放了下来,整了整衣摆。
惜珍觉得他们一块去了一趟秦州回来,宋明煦似乎单方面跟她熟了起来,相处时开始不太讲究小节起来。
“王兄,礼物。”宋明煦指了指一旁的盒子,砚台马上呈了过去。
惜珍打开盒子,里面摆着十只扳指。青玉的、白玉的、翡翠的、碧玺的,什么样的都有。更重要的是每只惜珍戴起来,大小都正合适。
惜珍抬头看向吃着瓜冲着自己傻笑的宋明煦,改变了想法,觉得做大事的人确实是不必太在乎小节的。尤其像她和陛下这么熟悉了,那些表面的虚的东西,其实不用在乎也没关系的。
被成功收买的惜珍美滋滋的收下了礼物,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委婉的问宋明煦打算休朝几日呢,宋明煦倒是先说话了。
“这几日正好休朝,我想着正好去趟皇陵,不知道王兄觉得如何?”
惜珍挑着扳指的手一顿。算一算快到她父兄的忌日了,她问休朝的时间,也是打算着是去趟皇陵祭拜父兄的。
“好啊。”惜珍抬起头冲他一笑,然后又继续欣赏扳指。
宋明煦前不久刚从皇陵回来,当然是不好大张旗鼓的再去一次。
好在他有“养病”这个借口,找个人往龙床上一躺,殿门一关。有柳院使和杨院判守着,出不了什么差错。
惜珍找了个理由回了宸王府,谢绝任何来访。
百官是延迟了几天知道惜珍回了王府的。一听说宸王待在府里几日没有出来,马上意识到事情有问题。
郕王和鲁王连夜派人回藩地传话,生怕惜珍跟上次去秦州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自己的藩地翻出什么秘密来。
在他们一个个暗地里紧张的寻找着惜珍的下落时,惜珍和宋明煦已经在皇陵祭拜过先宸王,坐在回宫的马车上了。
两人一人一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各自想着心事。
想到自己时隔七年才来祭拜王叔,宋明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叹。
宋明煦虽生下来就是太子,可先帝昏庸无道,季太后这位母后对他也是不闻不问。有最尊贵的出身,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父母都没花多少心思在他身上,只有惜珍的父王怀抱着关照侄子和为大夏培养下任君主的想法伸出援手。从照顾宋明煦的宫女太监,到为他开蒙的父子先生,都是先宸王亲自选出来的。
可是先宸王毕竟不住在宫里,还有很多顾及不到的地方。宋明煦从小在压抑的环境中长大,比同龄的男孩子要更加的胆小敏感。
为了改变他的性格,先宸王将宋明煦接到了宸王府亲自教导,希望能将他教导成与他父皇不同的贤明君主。
宋明煦到宸王府时七岁了,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比惜珍之前见过的表妹们还要腼腆内敛。
九岁的惜珍是宸王府的小霸王,每天除了功课会让她有点头疼外,就再没遇到让她发愁的事情。唯独哥哥去外面的书院读书了,自己在府里有时候有点寂寞。
不管是宗室的同辈还是魏家的表姐妹,她们平时接触的东西都与惜珍不同,完全聊不到一起。
她们没读过游记、没看过水利地理方面的书籍。惜珍也不会绣花,不知道怎么自己调配胭脂。
没有共同话题,再加上没有掌握好分寸的讨好让人别扭,惜珍被带着出去交际了两次就懒得再去了。
外面和府里一样的无聊,只不过一个是在一群人中无聊,一个是自己无聊。惜珍宁愿选择自己在府里无聊,这样至少还自在。
先宸王将宋明煦带回宸王府,在书房里拉着他的手向惜珍介绍,说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同样也是她的堂弟。
宋明煦这个太子平时存在感太低,惜珍外出赴宴时都没怎么听人提起过,所以并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知道对方是她的堂弟,于是想当然的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玩伴。
宋明煦以前从没遇到过年龄相仿的朋友,也不知道一个人待着都有那么多可以玩的。
在宋明煦眼里,惜珍是他第一个朋友,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连有时宸王叔拿出奏折问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惜珍答得都要比他好。
在宸王府的那段日子,是宋明煦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宸王叔亲自教导他和珍儿,也不干涉他们闲暇时间一起玩耍。偶尔赶上堂兄在家时,王叔还会带他们三个一起去集市上,看看百姓们真正的生活,教导他要仁爱。
当时他就想,如果他能一直留在宸王府就好了……宋明煦叹了一声。
正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的惜珍听到声音回过神,看着正皱着眉头按着左肩膀的宋明煦随口问道:“怎么了,肩膀痛?”
“没什么,”宋明煦也回过神轻笑一声,“就是最近常下雨,肩膀有些不舒服。”
“肩膀……”
惜珍抿抿嘴。宋明煦肩膀的旧伤,应该跟她有脱不了的干系。
“坏了!”宋明煦一拍脑门,懊恼非常。
惜珍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怎么了?”
宋明煦神色为难,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的答道:“我本来是带了礼物的,可是忘记了。”
惜珍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带了礼物给父王,结果忘记放下了。
“这又什么,再返回去就是了。”惜珍满不在乎的答道。反正现在也没走很远,他们又不着急回去,再返回去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可以吗?”宋明煦表情渴望,又担心耽误她的正事。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惜珍轻笑,撩开车帘吩咐车夫掉转车头。
外面正是当年当年宸王一行遇刺的地点,惜珍看着马车外似曾相识的景色不禁一阵恍惚。
“小心。”宋明煦一把将她拉过,将将躲掉了射进马车的利箭。
惜珍看着插在车厢上还在抖动的箭翎,后怕的长出了口气。
宋明煦显然要比她更加的冷静,也更加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情况。他一手拿剑一手拉着惜珍,自己先跳下了马车,然后在惜珍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手抱着她的腰将她也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从山崖上冲下来的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挡住了他们的去往皇陵的路。和当年过于相似的场景让惜珍感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别怕。”宋明煦紧抓着她的手,持剑挡在她身前。
前面的侍卫也丝毫不慌,手持武器面对着从天而降的刺客。车夫手脚麻利的将两匹马接下来,轻拍马的臀部,让它们小跑到惜珍和宋明煦这边来。
宋明煦拉了拉惜珍的手,提醒道:“上马。”
惜珍嘴唇紧抿,没有动作。
有件事她从没和别人说过,七年前的那次刺杀中她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自那次之后,她对骑马这件事产生了恐惧,再也没有骑过马了。
宋明煦看出了她的犹豫,可是此刻也没有时间细想或是听她的解释。只能自己翻身上马后将她也拉了上来,护在身前。打了个口哨后,背对着黑衣人策马带着惜珍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惜珍伏在马背上,尽量忽视身下的马跑动中来回晃动唤起的不好的记忆。掏出怀里的信号筒,拉开。
“小心。”宋明煦让她抓牢了马鞍,正面冲向另一伙儿和身着便衣的侍卫们的厮杀的断路的黑衣人。
宋明煦坐在马上斩退了几个想要拦住他们去路的黑衣人,破开一条路带着惜珍冲了出去。
惜珍白着一张脸,手指紧扣在马鞍上,因为用力指甲都裂开了。
这并非是惜珍第一次遇刺。在成为宸王后,大大小小的刺杀时不时的就会发生两次。她都能处之泰然,偶尔还能和朋友调侃两句。
可是眼前的一切和她脑海中最痛苦的记忆重合在一起。在那次刺杀中她失去了父兄,自己也身受重伤。原本幸福无忧的生活在那一天坍塌,人生也走上了从没想过的另一条路。是她至今还不能迈过的坎,心中无法驱散的阴影。
宋明煦感受到她的不安和恐惧,用手轻抚她的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什么人?”
惜珍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到了官府驿站的门外。再转头看向身后的宋明煦,他已经又戴上了那副银质的面具。
惜珍闭上眼睛调整好呼吸,扯下腰间的挂牌扔了过去,“开门,本王是宸王。”
驿站的侍卫接过腰牌确认了两遍,马上将驿站门打开将他们迎进来,匆匆忙忙的去禀报驿长。
宋明煦翻身下马,然后伸手小心的将惜珍扶下来。惜珍落地时腿一软,还好宋明煦扶住了她,才没让她跌坐在地上。
“多谢。”惜珍抬起头冲他扬起一个带着虚弱的笑容。
“无事。”宋明煦低下头,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脆弱的样子。在他眼里,王兄是强大到令他仰望,让他敬佩的存在。
他记得小时候他们也曾一起在马场里骑过马,当时王兄的水平比他要好不知道多少,怎么如今……
宋明煦低着头,不经意的看到怀里人耳后的一颗红痣,心下一动。
(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