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深色衣裳却能压住青年李重照身上的轻佻莽撞,从天一阁走出的青年仿佛瞬间成熟稳重了起来,不骄不躁平静有礼,涵养和贵气更为明显。
重照对上许长延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忍住异样的感觉,扯出一抹干笑,“许大人,请带路。”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许长延的声音近的仿佛擦着他的耳朵,“你这么叫我,生分了,重照……”
重照的面容清俊,眉眼长得极为端正可亲,眼睛清亮,剑眉入鬓,唇红齿白,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仿佛都带着暖意。
看着手里的深色长袍,重照微微叹了口气。许长延特别喜欢穿深色衣裳。那几年和对方打交道,对方身上永远是一件深色官服,显得暮气沉沉又威严慎人。
重照浑身一震,两人之间难以斩断的新仇旧恨如天堑一般隔在中央,他完全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重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冷淡又生硬地问他,“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九龙卫首尊大人?如今身在皇宫,礼法为先,大人还是注意分寸才是。”
看着他不说话的许长延挥了挥手,让下人把一套整洁的外套送了上来,“我让人找的,不知是否适合。”
重照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床上滚成一团压出褶子的衣摆,和袖口那一团晕开的墨痕,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更不能就这么去面见皇上。
他真诚地道谢,“谢过大人,麻烦大人出去稍待片刻。”
重照松了口气,前尘往事他可以大度不计较,只要以后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的人带着小丫鬟,从门口走了进来,语气平静道:“先把药喝了,再随我去陛见。”
时候不早了,重照上去把粥喝完,心想,许长延应该是回去了吧,或者是去忙公务了。
算算时间,对方此时应该已是九龙卫首尊,权势滔天位高权重。毕竟九龙卫直属天子,享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在京城往来,除了天子诏令,不需顾忌其他。九龙卫地位特殊,只听命于一人,那就是首尊许长延。
许长延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出去了。
重照靠着矮塌,心神放松,就这么睡着了。
重照几乎不曾见过长延这般暴怒失态的模样,愣怔着被他扯回按在了榻上。
有时从外面来,确实是要经过天一阁到议事殿中,所以今日凌晨只是碰巧,长延经过天一阁时见到冒失出门的他而已。
他面色自然地走上前,把手贴在重照脑门上试温度。
重照喝了药,皱着眉喝了茶压了嘴里的苦涩。
重照已经清醒,偏过头躲开了手,“许大人,我已无恙了,不劳大人费心。”
许长延微微一怔收回了手,语气听不出起伏:“是我逾越了。”
窗外阳光正盛,重照惊醒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身上一件薄毯子。桌上摆了一碗清粥,热腾腾地冒着雾气。
米香味一下就唤醒了重照那饥肠辘辘的胃。
许长延愣了愣,看着他就这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深色正装,背影颀长。
重照深吸了一口气,皇宫的路错综复杂,他多年未曾来过,只是周围的风景,深红色廊檐,亘古不变的殿门镂花,还是以往记忆里的样子。
重照没想到这条路是他和许长延在沉默里走完的。
仿佛在前世里,他们对坐无言,对对方无疑都是失望透顶的神色。
为什么最后会走到决裂这一步?
年少的重照绝对不会想到以后他和长延会变成这样相顾无言相看两厌的关系,年少的长延也不会相信自己长大会变成这个样子。年少的许长延温良恭谨和善可亲,完全不是长大后冰冷如霜又心机深沉的样子。
重照幼年十一岁时去太傅上官大人那里读书,第一眼隔着窗户,看见坐在窗口,规矩又羞涩的少年。
初春时节,天还有些寒意,少年就一件单薄的衣服,身形瘦削,小心翼翼地看着眉眼苍老的太傅大人,重照仿佛能看见少年眼里的光芒。
一心只想着玩乐的重照顿时折服在这渴望知识的目光里,心道,他爹把他丢到这青崖学堂,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大家学识基础各不相同,每天会有一段时间是上官先生一同授课,其余时间是单独受教。
热爱学习的长延坐在前排,身板挺得笔直。
重照坐在后面,出神地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的身量。靠着爹娘出身就拥有锦衣玉食的重照,一眼便看出了长延身上的衣料粗糙劣质,腰间一点配饰都没有,脚底的鞋看着都是街上哪个摊贩那里买的。
走神的他猛然听到前边炸开上官先生苍老如洪钟的声音:“李重照,你看此问何解?”
重照刷的起身,微微偏头求助经常和自己混在一起玩的死党们。
京城贵公子们齐刷刷低头,死队友不死贫道。
重照心中骂娘,目光瞟到前面的桌子上。
少年骨瘦如柴的手指轻轻敲打在面前摊开的书本上的某一页,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嘴角微抿,青涩而带着小心翼翼的窘迫。
重照心中大喜。
下课后,重照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俏丽的眉眼,“今天多谢你,以后在京城……我罩着你。”
……
终于走到了殿门口,重照顿身,“多谢许大人,接下来我自己进去……”
许长延未停,直接跟着小太监进去了。
重照:“……”
大齐当今皇上衡帝魏元衡,已是五十多岁,鬓发微白,容颜间可见苍老,身穿黄金龙袍,坐在上位,一身气势倒更是威严。
事先接了通报的衡帝搁下奏折,挥挥手道:“免礼。”
重照微垂着头,表现出一副受教了再也不敢的表情。
李家的二公子忽然内敛沉稳了不少,衡帝也很是惊诧,但更多是欣慰,原先的怒气搁置在一边,倒关心地问道:“听长延说你在天一阁感染了风寒,身体可撑得住?”
重照挑眉,答道:“回陛下,臣已经好多了,劳烦陛下挂念。大夫说了,臣还年轻,这些小病,不会有大碍。”
衡帝点了点头,看了看一旁皱巴巴的一团手抄兵法,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好,说吧,在天一阁可领悟了什么?还是……只学会了默写这些兵法?”
重照直接跪倒在地,“陛下赎罪,天一阁乃我朝书籍圣地,臣静坐三日,却未能领悟出分毫,甚是愚钝,想着交给陛下的,必须得是臣已领悟的东西,所以才擅自默背了兵法。”
衡帝不动声色,“那便罢了。朕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免了你的罪责。只是重照,你私下任职将军、带兵出征边疆一事……”
重照立即接过话头,“陛下,这件事是臣一时妄念,犯下大错,与家父无关,重照愿意领罚。”
重照想着,这件事迟早会被陷害他们家的人给翻出来,与其让这件事成为梗在皇帝心口上的一道刺,不如直接让他给拔了,免去后顾之忧。
他跪得诚心诚意,正想着,身边静默至今的许长延忽然也跪了下来,说:“陛下,重照出京城时尚未及弱冠,年幼无知不识大体,如今他诚心认错心性纯真,臣求陛下从轻发落。”
重照没想到对方会为他求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衡帝道:“罚必是要罚,只是朕还没想好。重照不如自己说说,朕该如何罚你?”
重照心里苦笑了一下,这可难搞。
罚得重,自己吃亏,罚的轻,皇帝会骂他自省不足。
许长延这时候倒不出声了,方才求情求得倒很干脆利落。
重照想了想,道:“陛下,臣愿十年内不出京城,每月月初入天一阁抄书自省三日。”
十年内不出京城,并非不踏出京城城门,而是不去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重照摆明了自己彻底放弃做将军从军入伍的想法,况且他身份特殊,十年内婚嫁之事必定会定下来,基本上就是说,他一辈子都将长居京城。
这个惩罚,显然有些过重了。
可只有这样,重照才能彻底让皇帝对他放心下来,对李家放下心来。
许长延眉头一皱,想要说话,衡帝制住了他,说道:“既然重照自领此罚,朕便恩准了。过几日,你把封侯的礼节行完,把侯爵受了。”
最后一句,算是衡帝的补偿。
镇国公府李家的世袭爵位落在了李家长子身上,李家二公子李重照身份尴尬,既然不能入伍从军,有了侯爵之位,在京城也会好过许多。
趴在地上的年轻人面露喜色,跪地说:“谢陛下隆恩。”
沙场历练三载,青年身形修长,容貌生的端正俊秀,一身深色衣服内敛沉稳,看着衡帝的心甚是宽慰,又想起对方的难言之隐,心里的怒意早已消散,越看越是怜惜。
皇帝顿了半晌,说道:“大理寺卿王庸年迈,时常因病告假。朕命你……担任大理寺少卿,多历练历练。”
许长延态度坚定,不容反驳,重照也觉着对方说的确实不是没有道理,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说道:“麻烦大人给我家里通个信,就说我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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