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回伦敦之后的应酬繁忙早有预料,所以即便早上听着雷诺兹太太一丝不苟地把排得满满的日程表一一念出来,武曌的心情也不算太差——或许是前方战事的缘故,今年的各种沙龙、茶会还比她预料中的少了不少。
“您今天的行程是一个茶话会,还有晚上一个沙龙——克里斯夫人特意送信邀请了。”雷诺兹太太不无感谢地叹道,“幸亏克里斯太太人善良,不然您没有长辈带着是不能去参加晚上的沙龙的。”
“达西先生就是再体贴,这种事情也不会留心到的。”雷诺兹太太慈爱地看了一眼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女仆盘发的武曌,小心地伸手抚平她肩膀上的褶皱,咂着嘴道,“您看,达西先生就没想到您回来之后没有长辈带着,是很尴尬的。”
“不参加茶会吧,怎么交际怎么结交人脉?到时候舞会上也尴尬。去参加吧,没有长辈带着,您自己孤零零的,想想就可怜呢……”
雷诺兹太太絮絮叨叨的,但总归也是真心替武曌着想,所以武曌只能无奈地听着。
幸好这时候青娘回来,见状,忙笑着给武曌解了围,“小姐,您订的缎带到了,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雷诺兹太太连忙自告奋勇,“小姐,这个换了别人可不行!她们哪里知道缎带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武曌笑着挥退了想要给自己别上一朵玫瑰的法国女佣,“那就你去?”
雷诺兹太太自觉受到重视,喜滋滋的答应下来,忙不迭提着裙子去了,脚步快的仿佛一阵风似的。
惹得武曌和青娘都笑了起来。
萨拉追在雷诺兹太太背后,赶着伸手关上了门。武曌这才又示意法国女佣继续——盘发繁琐又细致,时间有些不够,索性也不让这个女佣出去。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武曌低着头,从妆台上拾了一支口红出来,在自己的唇上比着色,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青娘一句。
青娘微微屈膝,再抬起身来时,已换了长安乡音,“昨天晚上,我派人出去打听了,克里斯勋爵确实是出了点财政上的问题——被人蒙骗,取了银行里的存款做投资——埃及的海运,船只倾覆,赔的毛干爪净。”
“但就我听的消息,这似乎本来就是个骗局,已经叫人去打听了,看看海运港口那里有没有这条船只的记录,如果没有,那肯定就是子虚乌有,生造出来的‘幽灵船’,克里斯勋爵生性老实,多半是叫人哄着钻进了圈套。”
萨拉一边在武曌面前摆着两支镯子比对,一边换了乡音纳闷道:“我记得小姐说起过,克里斯勋爵对这种事情不热衷,只安于守成啊!怎么忽然动了这个心思?”
武曌挑了一只镯子套在腕上,叹息道:“儿女都是债!若我猜的没错,克里斯勋爵应该是一心想多给亚莎攒点嫁妆,亚莎只有八千镑的嫁妆——这点是不够她在伦敦找一个门第、名声都合格的丈夫的。”
青娘和萨拉也都沉默了,半晌,青娘才叹道:“您说的何尝不是?自古都是这个心思,早年我生了女儿,不也是跟薛家斗成了乌眼鸡?就想着多给她置办些田产傍身,生怕她在婆家叫人讽刺。”
武曌倒是忍不住笑了,她调侃道:“这么说还是朕省心了——太平出嫁的时候,我可没担心她让人欺负!嫁妆倒是给了不少。”
萨拉咯咯笑了起来,连声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您说的对极了!”
青娘也笑,“四娘那性子,您是不用担心她能叫人欺负。只神佛们保佑,让四娘欺负别人别捅到您跟前去就万事大吉!”
武曌笑得前仰后合,惹得背后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的女佣惊呼连连,生怕扯痛了武曌的头发。
说笑归说笑,武曌也记挂着克里斯勋爵的倒霉事,“他到底赔了多少?怎么我看着像是连值钱的家具摆设都要卖了的样子。”
“那天到亚莎的房间,我看着早先值钱点的古董摆设都不见踪影,甚至她连一束花都舍不得让人送来了?”
青娘答道:“具体多少没有打听出来,不过据一个伙计的表兄那里听来的消息——他表兄在银行听差——似乎是克里斯勋爵的存款已经不足以开户了,那应该是是里面不足五千镑,或者更少。”
“怪不得到了要卖房子的地步。”武曌沉吟了一下,又笑道,“还多谢布伦达·多姆的提醒,你去中介那里打听打听——现在切尔西区的房子一房难求,看看是哪些买家急急忙忙地要出价,也大概能猜一猜是谁做的局了。”
青娘忙点头记下来,又笑道:“您之前说起过,贫民窟里的小乞丐,我已经叫人准备了去收拢,按您的吩咐,十个人,最好五六个,一一筛选,派去街头巷尾打听消息——里面插上原本在拉姆斯盖特的人手。”
“这样的人打听小道消息最好用。”武曌满意颔首,“平常人们都不设防,更方便他们去下人那里听点消息——先谨慎着,等考验好了,再吐一点事情叫他们办去。”
青娘笑道:“您放心,这个我办老了的,万不能出差错。”
武曌笑着夸了两句,青娘抿着嘴,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红晕来,比平常时候的强硬能干,多了一份羞涩,格外艳丽。
惹得萨拉看直了眼。
武曌时间不充裕,也只是叫青娘来说了这么一会儿,外头就有女佣匆匆忙忙地敲响了门。
正好头发已经梳好,武曌索性转过头来一面微闭着眼让萨拉接手上妆,一面示意青娘叫门外的人进来。
“小姐。”来人一进来,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只是礼节算不上标准,让那个法国女佣小声窃笑了一下。
来人脸上一红,但强自撑着起身,恭声回道:“外面来了一家穿号衣的仆人,送来一束新摘的话,说是多姆爵士府上小多姆先生送来的,我回了话,已经让他回去了。”
青娘连忙问道:“彭琪,你怎么回的?”
来人,也就是武曌从内瑟菲尔德带到伦敦的女佣彭琪,连忙回话,“我说小姐杂事繁忙,一时脱不开身,问他可有话要带,或者稍等也可以。”
“他没等,只送了花,说小多姆先生祝达西小姐今晚艳惊全场。”
“你怎么回的?”武曌微微皱眉,她听出来小多姆是想借这句话打听自己今晚是不是要参加沙龙,如果彭琪说谢谢,那小多姆今晚多半会来个偶遇——换在别的小姐身上,这就是取巧讨欢心的小计俩,以示自己特意为谁赶来。
但武曌身上,这就不适用了,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对打听自己行踪的事情格外敏感,也格外在意、厌恶。
彭琪答道:“我说小姐美貌过人,我们下人不好评判,但话会带到,顺便祝他梦想成真。”
武曌一愣,紧跟着忍不住笑得身子都抖了起来,弄得萨拉大叫,“花了!花了!口红花了!”
这话说得好!梦想成真?这才让小多姆拿不准自己今晚到底会不会去呢!要说去,那怎么是梦呢?要说不去,那也成真不了啊!
“没想到你口齿还这么伶俐!说的好极了。”武曌抽空给了彭琪一个赞赏的眼神。
彭琪这时候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道:“我就是想到青娘姐说,这里狂蜂浪蝶多啦,不能随便透露小姐在干什么,所以就这么回了……”
“回的好——青娘,你会教人!”
青娘也笑,忍不住上前揉了揉彭琪的头发,小声夸道:“学得挺快的!”
萨拉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青娘和彭琪,嘟了嘟嘴,像是不大乐意的样子。
不过武曌正闭着眼让她扑粉,青娘和彭琪又是背对着她,都没发现萨拉的小情绪。
彭琪不过待了一会儿,就被匆匆叫走了,现在海森公馆里人虽然不少,但能接触武曌近身事情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最近武曌又忙于参加各种聚会,每次出席,总要搭配不同的主题准备不同的装束,也不能穿重复的裙子,所以这些女仆们一个个比武曌自己还要忙。
武曌到底也没叫彭琪把花拿过来,只让她随便放哪儿就算了。
屋子里就剩下青娘和萨拉两个——刚刚彭琪进来的时候,法国女佣已经悄声退了出去。
青娘见难得有这么一个空当,只有她们三人,忙把一些私下里说的事情都趁机跟武曌说一说。
其实也不外乎是从彭伯利送来的信,青娘的手下送来的收支情况,还有些早预备分发给农户们的奖赏之类,“您怕是短期回不去了,索性我叫人先把东西发了,他们也过个丰足的圣诞节——春季您还说要再发一次,那个时候借机敲打、收拢人心也不错。”
武曌点了点头,“看样子,战争短期内结束不了,还不知道到底能胜能败,胜了自然一切好说,若是败了……唉,农户的税收还要增加,他们是过不了这个冷春的。”
青娘静默了一下,随后道:“您说的是,盼着盟军能胜也好,输了五回了都!也忒不中用!”
她不愿多提这个,忙又道:“还有那天雷诺兹太太提到的希瑞尔斯,我也让他们递了消息,确实没错,她……说的就是我是德布尔夫人的疯话。”
武曌听了这话,手却无意识地绾了绾裙摆上的流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青娘,你看希瑞尔斯像不像一个人?”
青娘下意识地问道:“谁?”
“亚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