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一夜,大夫说司幽气血攻心,妄尘一直候在床头,直到司幽醒来。
她猛然惊起,抓着妄尘的衣袖,眸中血红迟迟没有褪去,她紧张道:“妄尘,我做了一个噩梦。”
司幽见他眼眸低沉,还有些泛红,试探问道:“二师兄呢?”
妄尘不语,司幽侧头见边上站着一个人,那人俯身,唤道:“三小主。”
“你来干嘛?”司幽认得他,他是上卿弟子,只见他闻声将头低的更低,一语不发。
司幽心中愈发慌神,这才察觉方才脑中浮现的不是梦,她连忙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冲出门外。
院中,四处都围了上卿弟子,他们见司幽,纷纷退向两旁,让出一条路。
中间摆着一个木架子,上边盖着一张白布,微微浮起,顿时千香楼的画面占据了司幽全部精神,历历在目,久久挥之不去,顷刻之间心如刀绞的疼痛又翻涌上来,司幽顿时心梗的喘不上气,她一下脚软的跪倒在木架前,一手紧紧抓住白布一角,颤抖着手指嵌入肉中,将那一角染的血红。
上卿弟子前日收到二小主消息,说是三小主有些不好了,要他们快马加鞭赶来将司幽接回上卿,路上听到噩耗,一部分人先回上卿禀告家主,还有一部分人来接三小主回去。
只是司幽道:“我不回去,二师兄走不了,我要在这里等他,我要跟二师兄一起回家。”
司幽跪了一日,上卿的人也陪跪了一日,上卿老一代有个规矩,非自然死亡者尸首不可长途移动,尤其是雨天,天寒地冻,气味会引来孤魂野鬼,离世的人会被欺负,不得安生,上卿山上传回消息说将百述就地安葬,等过些时日,他安稳了,再寻个适合的天气,将他接回上卿。
单姜萧建议早些入土,免受折磨,司幽坐在地上扒土,她偏要自己挖,原本还用匕首,后来匕首断了,划破了手,不好用了,司幽干脆就直接徒手将土堆堆起来,混着鲜血,泥土泛红,唐轻云看的不忍心,只能别过身去,不再去看,应绍凡到司幽边上蹲下,拉了拉她的衣袖,唤了声小幽,只听司幽哑着声音道:“滚开。”
上卿山上。
“手抬高。”
“臂伸直。”
一人手持长剑领着百名弟子晨练,太阳刚过柳梢头,透着光亮将波纹印在了前排弟子的脸上,青色家服带着卷纹发带随着一剑一武之间有力飘转。
“三小主!三小主!”一头戴银珠发饰身着青衣的女子一股劲拍打着古铜色木门。
片刻,慵懒声音从屋内传出,“怎么了?”
青衣女子一听就知里头的人才刚醒,定是没起,她拉长声音,道:“二小主回来了!”
司幽被子一翻,猛然惊起,险些摔到地上,“二师兄回来了!”
她起身一个踉跄又快速稳住,在镜子前抖抖头发,也不算乱,两束白发散在两边,也没有要整理的意思,她转身拿了案上的白青色外衫,还不忘抱怨句,“这次居然这么久才回来!”
司幽开门,青衣女子还在屋外守着,见她便道:“二小主这会应该已经到大院了。”待她再次抬头,眼前早已不见人影。
司幽绕过暖阳和风下练剑的弟子,踮脚一跳就趴在了白衣公子的背上,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白衣少年没有回头,他无奈一笑,熟练的背过手拦在司幽腰间,就前些日子,雨天地滑,她便是如此摔过,手上的淤青尚未见好,“还不长记性?”
司幽倒是不在意,反而斥责道:“二师兄平常去附近采药不过七日,这次竟去了八日!”
百述笑着,背着她走了一路,柔声道:“是是是,二师兄有错。”
他回忆着,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片格外吸引眼球的林子,薄雾笼罩,山清水秀,灵草最喜欢这种地方,他便进去逛了逛,耽误了时日,这次赶回来,还不忘给小师妹带桃花酥,倒被她怪上了,真是忘恩负义。
“我还以为你去外面勾搭了漂亮姐姐,不回来了。”司幽晃荡着脚,抓着百述一节头发胡乱甩着玩。
“又是哪听来的话本?”百述微微侧头,小小年纪不学好,整日不练剑,不练琴,不学医,这几日师父师娘闭关,没人管着,也不知她这毒炼的怎么样了。
“石小弟说的,你又不在,师姐要研剑,陪我聊天的也就他了。”
石小弟是上卿家主带回来的孤儿,如同百述司幽一般,但他还有个哥哥,天生是个病秧子,体质残缺,上卿扶孤诊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恶疾,治不了了,只能靠着药草吊了多年性命。
“他可比你大了快一岁,你还叫他小弟,怎么又变成石小弟了?”
本来是要将他们带回山上的,石小弟怕他哥哥待在练剑炼毒的地方,心神激荡,病情加重,况且他的体质确实是不适合待在山上生活,于是他们便在上卿山脚安置下来,山上的弟子也时常送来衣食。
“他石子扔蜂窝一扔一个准,我也不好意思叫他石大哥这类吧。”
他天生有这么一手好技能,也常常往山上送些蜂蜜和猎食来,江湖有规矩,只有入了世家门,家主才可以为之赐名,于是他也就这样被司幽叫了多年的石小弟。
百述给司幽梳了两个辫子,用琉璃簪固定在头上,白发恰到好处的缠绕在其中,点缀在发带下。
“师父让我盯着你功课。”
司幽转身要逃,百述装作不理她走了几步,司幽不见二师兄追上,又忙回头跟在他身后,百述见势越走越快,司幽跟在后头一路追,见他进了书房,在一张地形图上指指点点,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司幽在屋外探了探,默了会上前去看二师兄要去哪,百述一个转身就把屋门关了,他到案边把司幽的功课都拿出来,道:“写完再去玩。”
百述在看书,司幽坐在他对面写字,不到一会就看着窗外的鸟儿走神了,百述起身去关了窗子,道:“专心。”
待功课做完,百述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道:“不错,为何懒得做?”
司幽勉强一笑,顺带伸了个懒腰,道:“无趣,枯燥,乏味。”
百述无奈,“平常没少让石小弟帮忙?”
司幽有些心虚,忙笑脸解释道:“我们一起写的,正好他也想学学。”
“我记得师姐跟先生说过,会专门给他留一份。”
司幽摆摆手,道:“反正我的那份也不写,直接给他好了,不然多浪费纸张。”
百述无话可说,又见今日天气不错,道:“晒桃花,酿酒去。”
司幽转身就跑,叫道:“桃花林等你!”
百述将披在椅子边的衣裳挂在手臂间,忙追上道:“把外衣穿上先。”
他酿了桃花酒,又说要做桃花酥,司幽就去林子里采花,明明没走几步,天就黑了,上卿自家的林子平时路两旁都挂着灯笼,今日不知为何一盏灯笼都没有了,小道上阴森森的,司幽顿时觉得格外冰凉,她想去找二师兄,竟是迷了路,在林子里绕来绕去,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林中荡着回声,似在叫自己的名字,司幽顺着那声音寻去,总算到了出口,上卿的天全黑了,个个房间屋门紧闭,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司幽叫了好几声二师兄,山上全空了,拐弯处依稀瞧见一道白影,司幽忙追了上去,每次一到拐角,就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人,那人呆呆的仰着头,司幽跑过去问他有没有见到二师兄,那人许久不给回应,默了会,他微微抬手,指向半空,司幽顺着他胳膊看去,一道白绫在黑夜中十分显眼,下边摇摇晃晃的垂着一个人影,半片青白衣裳鲜血淋漓,正是百述。
司幽被吓得满头大汗,醒来才知她将上卿的人全赶走了,又在石碑上靠了一日,不知怎的就晕了,后来被妄尘抱回客店。
司幽偏要在这里守到百述回上卿为止,上卿的弟子好说歹说,最终也没把她劝回去,炉子里还有百述离开时熬好的汤药,唐轻云去取了来,她拍司幽屋门,许久无人回应,唐轻云心急,怕出了什么事,连忙将门撞开,她四处寻了寻,屋内空无一人。
唐轻云立刻跑到大厅,大家都在,她急道:“司幽不见了。”
几人纷纷出门去找,天未亮时,大田见过司幽,她没什么精神,整张脸苍白的像鬼一般,吓得大田当即软了腿,连声招呼都打不出来。
黄昏时刻也不见人回来,他们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等到天更黑一点,院里来了几个人,进来就是一顿骂,带头的穿衣打扮看上去是个有钱人家,只是他的左脸红肿一块,大田以为来了客人,忙上前,正要说这几日暂不开业,就听那人吼道:“叫你们这儿的姑娘都给老子滚出来!”
大田一听就知他也是个找茬的,他道:“不知公子找谁?”
那人瞪了他一眼,再次吼道:“废什么话!滚出来便是!”
唐轻云闻声,正从后院走来,“这儿的姑娘就我一个!你找谁!”
“你?”
他上前,绕着唐轻云走了一圈,唐轻云拳头都握好了,她现在正烦着,若是那人再走一圈,定是能把他两边脸打的对称。
“不是你,她年纪比你小,一身白衣,长得还不错。”
几人面面相视,一时间都想到大有可能是司幽,那位鼻青脸肿的人立刻揪起面前一个手下的衣领,把他托到身前,“你确定是这里?”
“小的绝对没有看错,这附近能住人的也就只有这里。”
妄尘正要开口,应绍凡先叫道:“你说的那个姑娘在哪!”
恰巧此时司幽从门外进来,她绕过那些人,路过前边,应绍凡一下变了脸色,忙上前去迎,“小幽回来了!”
“就是她!就是她!”边上的手下叫道。
“公子,我没说错吧,她就住在这!”
那人松了他的衣领,手一挥,身后一个汉子走上前。
唐轻云眉头一皱,“黑担子?”